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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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D0011版:人文·晚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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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夜读中文书
尹先知
我的一次非正面“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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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月10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尹先知
  年轻时,我在苏州一家区属小厂当过八年钳工,尹先知是厂里唯一的会计。

  尹当年大约四十六七岁吧,人长得精瘦精瘦的,过早谢顶的脑壳上布满了皱纹,眼睛当然是花了,但眼神却很犀利,喜欢从镜片上面盯着看人。除了算账,尹先知业余最大的爱好是研究面相学。那年月,《麻衣神相》这种玩艺是无人敢碰的。听说尹先知原本是中学老师,就因为沉湎于此,而被下放到了我们这家里弄小厂。但人一旦痴迷,便很难自拔。工余,尹先知依然热衷此道。

  他曾替我看过相,说我“眉长过目,忠直有禄。”一两年内,必有贵人相助。我苦笑着不吭声。那几年,我父亲还关在牛棚里,没人来踩我一脚已经不错了,岂敢有别的奢望。

  好像窥见隐私,禁不住要跟人说一样,尹先知也喜欢在背后议论人。那年冬天奇冷。一天,头头们都到区里开会去了,手头没活,我们机修组的一帮小年轻都拥在锅炉房里取暖。尹先知来打开水,也跟我们泡在了一起瞎吹。有人撺掇他给烧炉子的老陈看相。老陈说:“我都年过半百了,还图什么。要看就给厂里的两个头头看看吧。”大家起哄叫好。尹先知技痒,果真卖弄开了。他压低嗓门悄声说:“我们厂里那个老大,人是和气的,但生就一副溜肩,滑落肩胛,要紧关头是靠不住的。那老二,眼有三角,脑后见腮,相有如此,其心不善,不得不防哪!”

  尹所说的老大姓郭,是我们厂的革委会主任,五十出头,原先是街道干部。老二是副主任,名叫胡虎,四十岁,本来是我们机修组的钣金工,后来跟了造反派,脱产当了干部。

  陈师傅见老尹真说开了,生怕惹事,借口要捅炉膛,挥手把众人哄散了。

  下午,头头们开会回来了,却原来区里布置锅炉除尘,要求各厂派员到常州学习,老郭叫我去参加。

  周末我从常州回来,到尹会计那里去报销差旅费,正好胡虎在那聊天,他问我去了哪些人,我一一告知。他寻根究底,又问我谁带的队,去了哪些厂家,回来后区领导讲了哪些话?我手头活儿正多,心中一急,不免冲口而出:“详细情况我都向老郭汇报过了,你去问他吧。”把报销单交给了尹会计,便回了车间。

  下班路上,我在街角碰到了尹先知,他似乎专门在那儿候我,偷偷地塞给我一个写着地址的纸条,约我厂休日到他家去坐坐。

  尹先知家在虎丘边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块石砌成的院墙上爬满了薜苈,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尹先知说,五十年代初他刚搬来时,西侧那颓倾的厢房里住着一位孤老。老人解放前一直在虎丘山上替人看相算卦,晚年卧病榻上无人照顾。尹先知夫妻心慈,像家人一样服侍了老人三年。临终前几个月,老人强撑病体,将自己研习了一辈子的面相术,悉数传授给了尹。

  尹先知给我看老人遗留的那一叠发黄的相书。我说我不太相信这些,人的命运是要靠自己创造的。尹摇摇头,叹息道:“哎,小年轻,吃点亏,你就会知道了。”他啜了一口茶,凑近我的耳边说:胡虎很会记仇,你那天言语不慎,可能会得罪他。我谢谢尹的提醒,我说今后我会注意的。

  后来发生的事,证实尹先知的判断是对的。锅炉房的老陈铲煤时滑了一跤,手骨折了。胡虎立马决定让他管传达室,将我调去补缺。烧锅炉是个重体力活,又要三班倒,对我明显是个惩罚。机修组的同事都为我不平。我倒很坦然,做夜班,碰不到那个姓胡的,省得彼此看着触气。

  那年月,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即使像我们这种区属小厂,也不得免。严冬的一天夜晚,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我上班刚进厂门,就看到行政楼前刷满了大幅标语,写的竟是“打倒现行反革命尹先知!”我惊呆了,旁边看门的老陈悄悄告诉我,却原来有人打小报告,将尹先知平时议论头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告诉了胡虎。胡大为恼火,诬称尹讲的二把手不是指他,是矛头直指“副统帅”,汇报到了上面,把尹先知作为攻击红色司令部的现行反革命揪了出来。第二天就押赴七里坡劳教去了。

  我们都为老尹担忧,古人说“祸从口出”, 想不到老尹学了这些年的阴阳术,也会栽跟斗。

  岁月荏苒,终究云开日出。那场浩劫后,胡虎被撤职查办,第二年,我也考进大学离开了那家工厂。临行前,我又去了虎丘旁的那个小院,去看望平反后病休在家的尹先知。几年不见,他老了不少,本已稀疏的头上,已没有一根毛发。七里坡砖瓦窑的重体力活彻底摧毁了他的健康,他的老慢支更厉害了。他佝偻着背,喘着粗气对我说:“看来我俩都没有说对。命非天生,人也未必定能胜天。俗话说,好不过命,大不过运,社会时势对个人的影响看来更为深远。”我点头称是,老人轻轻叹口气:“我老了,享受不到多少好日子了。你正当年,可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良机呵。”

  一阵微风吹过,窗外,满墙的薜苈在春阳下闪着绿光。据说这种攀缘植物有极强的生命力,只要有一丝缝隙,它就会蓬勃蔓生,且将须根深深地植入壁隙,连为一体,再难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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