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在上海市长宁区的一所小学念书。仗着脑瓜好，学习主课毫不费力，课上课下难免不遵尺度。小学四年级时，班主任老师见我生性顽劣，劝导申斥无效，终于想了个高招，送我去学围棋。

　　教我们围棋的是孙大宽老师，事后想起来，他大概只比我们早学一点点。开蒙的第一天，先上了一堂政治课，告诉我们，围棋是中国人的老祖宗发明的，后来传到了日本。现在，日本棋手比我们下得好，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为祖宗争气，为国争光。我们当然也想争气争光，不过更想的是玩一玩。当天，孙老师教给我们棋盘有361个交叉点，摆了关和飞两个形状，角上的星、小目、目外、高目和三三，讲了什么是死，什么是活，就由我们下起棋来。

　　假如要迷惑一个男孩，只要教他围棋就行了。我们立即下得废寝忘食。在一团乱杀中，

　　懂得的术语渐渐多了起来。我们不理睬布局，最想干的是把别人的大龙给吃了。一旦吃着了，一边捡起对方的死棋，一边小人得志地说，捡得手都酸啦。孙老师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有空时也和我们下一盘。开始让我们子，到后来老师功力不济了，有次差点被我狠了心吃光。下完，他要我研究研究。我想，你差点被我剃光头，有什么好研究的呢？

　　因为亲热，我作文时将孙老师作了进去，说他两根焦黄的手指，夹着一根勇士牌香烟，嘴里说，复杂了，复杂了。班主任老师见我将老师写得不雅，便把作文本交给孙老师。孙老师看了，没有生气，似乎教育了我几句，别和班主任过不去什么的。

　　值得一提的是，一天，我的大姐问我围棋多少钱一副。她慷慨地给我两元三毛。那可是一大笔钱哪！我拿着钱徒步走到静安寺买来一副玻璃围棋。回到家，将棋倒在床上数来数去是360个子。我不明白怎么会少了一个子的。那是我少年时期最好的玩具了，睡觉也要放在床头。

　　后来，我买到了吴清源先生的《黑布局》、《定式要领》。但是，我看不明白。

　　在一次区的少年围棋比赛中，我获得了第二名，上台领来奖状。第二天，孙老师严厉地说，得奖是学校的光荣，怎么把奖状拿回家了？我把奖状交了上去，由他们放进学校的橱窗。这是我平生得到的第一个奖。

　　因为得了奖，被吸收到区里参加训练。教练是许立勋指导。他比较严肃。没有地方，借了延安中学的木板房子。我还记得，冬天的晚上，我抱着讲棋的大棋盘，朔风将我吹得连连后退。教室里真是冷啊，冻得脚疼。现在想想，当时的营养不良，更没夜宵，真是很艰苦。

　　再后来，终于到黄陂路上的棋室去。先是测验，然后每周三次参加市里的训练。那里离家很远，每次可补贴单程的车费，9分钱。我们经常不坐车，将钱买了糖吃。棋室用的棋要高级些，上课讲布局定式等等，教练是邱百瑞。凡上海籍的著名棋手，几乎都当过他的学生。我对上课不用心，盼的是课后的对弈。净胜5盘升一级。我进去时定为22级，到出来是15级。不再去棋室是因为文化大革命。很快地，我的同学也不去了，棋室关门了。

　　从此以后，我绝少下棋。偶然有对手下一盘也是输多赢少。只是成年后买了很好的云子。只是长年订着《围棋》月刊，看看中国人是否为祖宗争气了。电视台的朋友把我带到棋赛的现场，距离很近地看见诸位国手，看他们拆棋。我会白日梦地想，我还是有些人的师兄呢，要不是文革，我也在其中了吧。

　　最后要说一说的是，我见到了吴清源大师。我恭敬地取出早年买的他的书，请他签名。朋友为我拍下照片。老人家精神飘逸，态度祥和，令人不战自屈。我不忍多打扰他，于是没告诉他，古今中外，他是我最想成为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