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家里最醒目的是这一墙的书，而小胜杰却在为读书发愁。

　　■本报驻温州记者 徐健

　　

　　温州市区南部，瓯海区蟠凤村双凤住宅区靠着梧慈路一侧是一排简易营业房，大多数被分割改造成了格局不一的小房间，这里住着众多在附近汽配厂、鞋厂打工的外来人员。已经患癌症将近半年的朱会和她的一家人就住在这里。

　　在三楼不到10个平方米的房间里，最醒目的是整齐地排放在墙边书架上的几百本书。朱会说，这是以前她身体健康的时候拣破烂卖旧书报留下的，她想让小儿子多读点书。

　　她的小儿子叫朱胜杰，是她从小收养的，今年已经12岁，在附近的蟠凤小学读四年级。已经到了小儿子开学要交学费的时候，朱会开始发愁。自己身患癌症，丈夫去年也得了病，失去了原来的工作，上个月在附近的一家鞋厂找了个工作，一个月挣700元工资。交了每个月房租加上水电费、伙食费开销500多元，这个本来就困难的家庭已经债台高筑，哪里还拿得出钱来交学费。可是不交钱，小儿子就将失学。处于两难境地的她，愁苦无计。

　　捡来了生命怎么能再丢掉

　　说实话，我请人家帮助我，都是瞒着我老公的。他不让我找别人帮忙，他觉得家里的事情就应该自己解决。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做。有时候我常常想，是我们的面子重要，还是孩子重要，这样一想，什么面子就都顾不上了。

　　我老家在安徽濉溪县，我原来在淮北第一棉纺厂工作。1989年我生了大儿子朱胜胜，后来又有了小儿子朱胜杰，他是我捡来的。

　　那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1993年7月11日，在我们县河边有一块草坪，边上是那种很矮的冬青树。我就是在树下面捡到他的。当时，他刚刚才出生10天左右，肚子鼓得老大，嘴里吐黄水，头上有一个很大的包。孩子好像丢在那里很久了，包着孩子的被子上爬满了蚂蚁，让人真是心痛。

　　我把孩子送到县医院，医生一看就说，怎么又是这个孩子？原来我已经是第4个发现他的人了，前面几个人把他送到医院，一听说这小孩有病就又把他丢掉了。医院的人都劝我，说你已经有一个孩子了，这个小孩一身病，治不好，放弃算了。我不舍得，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我已经捡来了，怎么忍心再丢掉呢？

　　县里的医院都说这个孩子没办法救，我就带着孩子去了淮北市人民医院。可市里的医生也说治不好，不肯收。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去求医院的院长。我求他救救孩子，差点就给人家跪下了。院长问我：“你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力气救一个弃婴？”我说：“这是条命啊。”院长又问我：“要是我们救不了孩子，你不是要白花很多钱？”我说：“我就当做钱丢了，命要紧。”院长是个好人，最后他答应收下孩子，给他做手术。

　　第二天下午2点钟孩子就进了手术室，我和他爸爸就在外面一个石头台子上等。等啊等，一直到晚上，我老公都在台子上睡着了，手术终于做完了。后来院长告诉我，孩子的胃破了个4厘米的口子，这种毛病发生在刚刚出生的小孩子身上，十个有九个都要死的，总算孩子运气好，挺过来了。

　　每次都买最好的奶粉

　　手术做完之后观察期有40多天，院长说还不一定能完全好。可我们20多天就出院了，没钱啊。到现在，我们那里的房子还是中间泥，上面瓦下面石头。孩子住院的钱都是向我妈妈、妹妹还有邻居和同事借的。医生说，孩子刚刚手术，不能进食，只能每两个小时喂一次手指肚那么长的一玻璃瓶奶粉。我每次喂他都小心得很，就是怕他胃撑破。

　　因为要照顾小的，我把大儿子交给我妈妈带。他从小身体就不好，我通过我妹妹请了一个医生，经常到家里来看病，到现在还欠着那个医生500元钱，我一直记得，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要还给他。我想方设法要让他过得好一点，平时我都是买最好的奶粉，我大儿子从来都没有吃过。前前后后，我总共给胜杰看病花去了大概有8万元钱。

　　在孩子6个月大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到温州来打工。刚到的时候，我丈夫做做修理电器的工作，我捡破烂卖些钱，就这样，一家人紧紧巴巴地也过来了。

　　孩子长到8岁的时候，身体慢慢好了起来，现在12岁了，已经有52公斤了，什么毛病也没有，偶尔伤风也用不着吃药，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家里的情况也慢慢好起来了。我丈夫通过应聘，到了温州一家报社广告部工作，工资也多了，我不卖破烂了，一心一意在家照顾两个孩子。2004年的时候，我丈夫转到了乐清工作，我们全家一起去了乐清。

　　特别对不起亲生儿子

　　好日子没过了多久，我就病了。2004年7月，我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上海肿瘤医院确诊为宫颈癌。在上海治病，我每个礼拜要做两次大化疗，5次小化疗，钱像水一样流出去。

　　我丈夫这个时候的压力太大了，一方面，他经常要到上海来看我，另一方面，他单位的工作又忙。2005年3月份，由于巨大的心理压力，他得了神经官能症，治病又花了1万多元，也不能上班了。

　　他没了工作，我在上海也没钱继续治疗了，回到乐清，老公原来的单位很不错，给我送了2000多元，我们又向单位借了2万多元，总算把欠的医药费都还上了。

　　2005年9月底的时候，我们夫妻俩又回到了温州。大儿子朱胜胜对我说：“妈，我们没有钱，我不读书了，让弟弟读吧。”我听了眼泪差点掉下来。胜胜一直觉得我们父母偏心，因为从小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留给弟弟的。后来，他长大后，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他从此以后就对弟弟特别好。我很对不起胜胜。去年他要交学费300多元钱，家里实在没有钱了，班主任老师借了他500元钱。今年，家里又没钱，胜胜就再也不肯去读书了。他说，等他以后赚到钱了再去读书。今年大年初二，他就去乐清学理发去了。家里只剩下35元钱，我给了他22元。买了车票，他身上就只有2元钱了。我担心他，他说，没事，他一定会赚到钱。

　　年初一只吃一盘花菜

　　家里没钱，我们只能从牙缝里面省钱。有两个星期，全家人的菜就是3斤土豆，1元钱1斤买的，1斤豆芽菜，1斤豆腐。离春节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家里只剩下一点面粉了。有个好心人可怜我们，送给我200元钱过年。我出去买了20斤萝卜，自己腌萝卜，又买了一点面粉，买了一点肉、土豆、白菜和花菜。除夕那天晚上，我们团圆饭就是土豆，里面加了一点点肉，还有就是自己包的白菜水饺。年初一只吃了一盘花菜，丈夫还说，花菜里面就不要加肉了。

　　但是，家里再穷，我都不舍得亏待我的胜杰。他喜欢吃零食，我每天给他1元钱。有一天，他问我要1.5元，我只剩下4元钱，我对他说：“妈妈有事要乘车出去，1.5元出去，1.5元回来，给你1元钱吧。”这个孩子眼睛大，额头高，人聪明，老师讲一遍就记住了。他学习很好，一心想到更好的学校去读书。去年12月，他一人偷偷跑回乐清原来他读的学校去，找自己的同学和老师，结果被车撞伤，我找了22天才找到，这回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没有书念了。

　　只愿孩子能过得更好

　　看着孩子跟着我们吃苦，我的心很痛。我曾想过，自己没有能力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何不让有能力的人领养他？我问过他自己，他自己也愿意。他说：“妈妈，我们不是没钱吗，我到一个有钱的人家家里去，你们就不用为我花钱了。”以前在学校里同学欺负他，说他是捡来的。他哭着回来问我，我对他说：“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你和你哥哥一样，都是我亲生的。”他哥哥也对他说：“你出生之后是被妈妈丢掉过的，但是后来妈妈又把你捡回来了。”他就相信了，他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世，我打算等他大一点再告诉他。现在孩子年纪小，接受不了。

　　我自己？我已经无所谓了，化疗也已经停掉了半年，就是腿越来越痛了。我对我丈夫说了，我的病就让它去吧，我不治了。我现在只是想，能够有个好人家，心地善良的，能够收养胜杰，最好是城里的。以前他小的时候，我哥哥、妹妹都想收养，我都没有答应，就是怕他们照顾不好。我身体还行的时候，天天晚上都要帮他盖被子，要是换个不好的人家，我怎么能放心呢。

　　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别人收养他，他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好一点？这孩子命太苦了。我现在只是想让他能过得好一点，能无忧无虑地好好读书。

　　在讲述过去12年里所经历的种种苦难的时候，朱会一直非常平静，只有讲到小儿子的未来的时候，她才显得有些激动。她挪着行走不便的腿，带我到了她的家里，后来又挪着腿硬要送我下楼。她对自己44岁的脆弱生命看得非常轻微，似乎对身患绝症也毫不在乎，而对一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生命，却看得无比珍贵。她只是想让孩子能上学，这是一个母亲的愿望，也许是她此生最后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