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从56省道直接拐进了瑞安东源村。说实在的,当时这个村子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半新不旧的水泥小楼,摇摇欲坠的几间老木屋,没有精美的牛腿,没有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路,惟一的几间老宅也说不上有什么气势。至少给我的第一感觉:这是个处于新旧之间,抢救保护或彻底更新都无所适从的尴尬村落。
而事实却证明了我一贯“以貌取村”的幼稚和缺乏理性。在50岁的东源村谱师王超辉师傅狭窄、昏暗的工作室里,当如化石般古老的木活字印刷出现在相机的取景器里时,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村子显然还藏着不少鲜为人知的有趣故事。
王超辉师傅给我的名片上印着“东源流传千年活字印刷作坊,王超辉先生”,显然,对于自己的这门老手艺他颇为自豪。事实上,作为东源村30多位谱师中惟一坚持使用木活字印刷的“先生”(当地人对谱师的尊称),他的特立独行在不经意间竟保护了一种古文明,并使其得以延续和传承。
只有初中文化的王超辉从1973年就开始从事活字印刷。而作为当地颇有名气的谱师,他的主要工作是为一些村落、宗族印制族谱。至今,在浙南的平阳、苍南、青田等地仍有不少散落在乡间的村落保持着每隔一二十年修订一次族谱的习俗。有需求就会有市场,东源谱师的产生和兴盛也离不开这一最基本的经济规律。而族谱的历史渊源及其本身特有的象征意义决定了它的印制过程必须秉承传统,即用古法印刷。古老的木活字印刷术在历经千年的沧桑后终于在这极其狭小的市场空间中获得了宝贵的生存机会。
时间给名列“四大发明”的古老的活字印刷注入了新的内容。铅活字在成本(小的铅字9分钱一个,大的3角左右,木活字单个的木料加上刻刀费需近1元的成本)和印刷质量(不受气候限制、上墨均匀)上都远胜于木活字,但王超辉却固执地拒绝了这一古老技艺的进化,我行我素地坚持使用木活字,即使在整个东源村除他之外的所有谱师都改用铅活字之后也是如此。“谱是祖宗的老样式,用木活字才相称!”王超辉的理由看似简单却让人难以驳斥。
印制一本族谱有10几道程序,光是谱上那些繁体汉字就足以让人头疼。以王超辉的学历显然力不从心,但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凭着父亲留下的一本字典和拼命钻研的劲头,王超辉有今天的业绩绝非偶然。在做谱过程中,如果遇到木活字模盒里没有的字,王超辉就自己动手刻制。木活字的原料一般用棠梨木,刻字时先在木料上用毛笔直接写出反字,再用刀刻。顺序是:先横、再直、后撇捺,最后将空白部分抠去成为一个反写凸字,按笔画多寡,王超辉刻一个木活字大致需要5~10分钟。“捡字”最为烦琐,眼力和细心是缺一不可的,王超辉厚厚的老花眼镜就是最好的例证。而“拓纸”则需要用力适度和均匀,任何一道程序都来不得一丝马虎和分心。王超辉至今仍记得“入行三心”的教诲:“留心、小心、坚心”。他不焦不躁、不紧不慢地言行就可见一斑。
作为一份职业,东源村的谱师们“钱景”不错,至少目前看来足以衣食无忧。王超辉做谱的收费标准是:4~5本族谱,5000元左右。当然,这还得除去1000元食宿交通费、200元的纸张成本,至于刻木活字所需的木料和印制时所用的墨水都很便宜,可以忽略不计。“一般来说,给一个人丁1000的村子做谱,需要一个月时间。人丁2000则要两个月。通常一年可做5本谱。”王超辉说这番话时难掩心中的喜悦。“家里的一亩田足够一年的口粮,做得好的话,收入还是不错的!”王超辉对谱师的收入显然颇为满意,他曾经给乐清的一包姓家族做了40本族谱,得了20000元酬金,以当地的标准,这绝对是令人羡慕的行业了。
但谈起谱师的前景,王超辉不免有些怅然。按照行规,这门手艺是不能传给女儿的。更何况他一向引以为豪的小女儿对此并不感兴趣。至于儿子,“如果生意做得好的话,他是不会愿意跟他阿爸学做谱喽!”王超辉显然有些矛盾,既希望儿子能在生意场上大展拳脚,又不愿意看到这门老手艺停在自己手上。尽管目前生意不错,但谁又能预料到以后的形势呢?毕竟做谱这块市场太狭窄,不稳定的因素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