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疆回来已有些时日了,库尔勒的香梨园、和田的葡萄廊、塔什库尔干的石头古城……一切曾经让我为之诧异、惊艳、赞叹的东西似乎正渐离远去,惟有一处地方却是挥不去抹不掉且越来越清晰,那就是楼兰故城:那半截土塔,那只剩下四堵断墙的“三间房”,那撕心扯肺的满目苍凉……
去楼兰,先得准备吃苦受累。出吐鲁番,进入罗布泊后,就进入“死地”了,没水没树没草没人烟,车上带的水是让人喝的,假如有人用来洗头洗脸刷牙嗽口,那是与暴殄天物、腐化堕落同罪的——向导会告诉你,要是你有富余的水,你要做的只能是拧紧瓶盖后倒置在荒漠的最显眼的地方。一路上我见过许多这样的“救生瓶”。曾多次进入罗布泊的向导对我说,在荒漠上吃西瓜,皮不能乱扔,而应该青皮朝上放在背阴的地方。因为,说不定有断了水的人经过这里,那就可以救人一命了。于是,整整八天,我不洗脸不刷牙,并在荒漠留下了两瓶水。说实话,那八天里,最让我难以忍受的,不是白天酷暑晚上严冬的“高低温冲击”,不是灼日风沙里的口干舌燥,也不是瑟瑟发抖在单薄旅行帐篷里的“五更寒”,而是越野车陷在沙窝里,汗流浃背地推车时全身蒙上一层沙尘,头发板结不堪篦梳后的生理反应——痒!那几天里,我的最大诱惑便是看着车上的半箱纯净水,想像着将它们全倒进一个盆子里,然后痛痛快快地洗个头!
据史载,在二世纪以前,楼兰就是西域的一个“城廓之园”。有人口14000余,兵壮3000,这在当时当地,也算得上一个强国了。遥想当年,作为西出阳关第一站的楼兰城,车水马龙,“使者相望于道”,那是着实繁荣昌盛了一段年月的。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曾经繁荣富强了五百多年后的楼兰国,却突然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了。漫长的沉寂,延续了1500多年,直到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1900年春天发现了它。从此,这座“东方庞贝城”,又引来了一批接一批的探险家,这些来自瑞典的美国的英国的日本的探险家们,明目张胆地从楼兰发掘并搬走了大量文物,从粗拙的石斧、木器,寻常的钱币陶器,到精美的铜器玉器,晋代手抄《战国策》和汉锦。他们是“发现”什么就拿什么,一件不留地将“发现”运往各自的国家。再后来,楼兰美女、太阳古墓……一个又一个新的发现,又诱惑着下一拨探险家们接踵而来——就这么小个楼兰城,就是有再多的积淀,也经不起这么多“淘宝专业队”的“发现”呀。
于是,我就想,要是没这个让全世界都知晓这座“东方庞贝城” 的斯文·赫定,也没那些一茬接一茬往楼兰跑的考古家探险家们,那有多好——与其“发现”了一个因声名远扬而被洗劫得空空荡荡的“东方庞贝城”,还不如留下一个藏在深闺无人识,却留得满腹锦绣的楼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