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斜在头顶,猫在阳光里斜成长长的慵懒的身影,这就是海宁盐官镇的冬天,安谧并且舒适。在海宁皮影艺术馆,3位老人看着我们走进来,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说:“来了!就看一出《白娘子》吧。”笛声悠扬地响起。断桥下的水波袅袅婷婷,白娘子袅娜的身段在幕布后为着千年的爱情叹息。听不懂戏文的具体词曲,但是情节依然感人,更感人的则是巴掌大小人儿身上的绚丽色彩、流畅动作。
我坐在风里,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厅堂里,看着蓝花镶边白布上的小人热闹地往来,感慨不已。这便是皮影戏,曾经是中国皮影南方流派的代表——海宁皮影。
老人能唱248出戏
咳嗽着,老艺人徐二男放下手中的皮影,把双手插回了袖筒,仍然坐回阳光下的藤椅里。他叹了口气:“现在的人都没有耐心听完一出戏啦。有客人来,我们就演些热闹简单的段子给他们看看,《蜈蚣岭》、《鸡头山》这些足够了。让他们大概知道些什么叫皮影戏便可以了。”
“客人”指的是那些被旅行团带来参观盐官千年古镇风情街的游人。旅行团的团友们排排坐在幕布前,往往没有看完一出戏,便被导游指挥着赶下一个景点了,在很多人眼里,古街和海宁潮才是旅游业的主打项目。
那些入门级的剧目,徐二男早已放手给18岁的徒弟陈沁岸去演了。蜈蚣对战公鸡、武将砍头这些动作在小姑娘陈沁岸的手中运用自如。徐二男上场往往是要唱大段的文戏的时候,那是要碰到真的痴迷皮影看了一场又一场不肯走的主儿,他才肯亮起嗓子露一手。
小徒弟陈沁岸悄悄地告诉我,徐二男肚子里藏着248出戏呢,“可是师傅从来不把戏文写下来,教我的时候也只是唱两三遍给我听,然后便叫我背下来,隔天再检查我有没背熟。”
徐二男觉得传统的教法更有利于传统的传承,许多说不出来的手势、感觉都是师徒手把手传教的,这样才能保证原始的韵味。“年轻的时候我能一口气唱248本戏,全本的,词曲都记得清清爽爽。”没有客人来的时候,徐二男便会想起年轻时候皮影风光的辰光。
对徐二男来说,真正算得上非表演性质的民间演出,也已经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事了。那时候徐二男还和皮影戏班受邀请下过乡,为乡民唱上几出戏。
学皮影的人越来越少了
也许皮影的衰落比之传统戏剧的衰落更有些必然。在唱念做打之外,皮影还比一般的戏剧多了些麻烦——道具的制作和保存。
海宁皮影的道具都用黄牛皮,一张牛皮可以做500个道具头像,但是能够撑起一个戏班的道具,则至少需要2000多件皮影。
南方的天气,很适合皮影的保存,因为湿润,所以牛皮不会发脆断裂,但是皮影得防那些馋嘴小动物,比如老鼠、蟑螂。因为牛皮成像、画上图案以后,还要再刷一层油。香喷喷的油和牛皮容易引来这些动物的觊觎。所以道具都锁在一个结实的大樟木箱子里,春天天气晴好的时候,还会拿出来放在风里吹吹。
到如今,肯下功夫学皮影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连徐二男的几个子女也完全脱离了这个行当。徐二男倒是很理解年轻人的想法:“连我自己都看不到学这个的前途,年轻人谁会愿意整天守着这箱东西呢。”
“唉,我们这些人,鞋子今天脱下,明天能否穿上都说不上喽。”徐二男伤感地说这话的时候,和他搭档多年的笛师、鼓师频频点头,他们也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连帮腔都扯不开嗓子喊了。而一个完整的皮影戏班至少需要6个人:3个操作手(带演唱),3个伴奏(顺带帮腔,其中一个兼递道具)。
海宁皮影归于沉寂
在上海博物馆,皮影戏是个常设馆,那里陕西皮影和海宁皮影是被重点介绍的两个门类,它们成为中国皮影南北流派的代表。
当电影《活着》里的福贵用高亢的秦腔演绎着皮影小人故事的时候,人们认识了中国皮影的祖宗陕西皮影,而南方流派的海宁皮影却归于默默无闻,并且将要为生命的流逝而担忧。
盐官,皮影戏这种中国独一无二的古老艺术,在这里保存了下来。虽然人们来盐官的理由,并不是为了皮影。盐官镇是因为三国的时候这里就晒盐、驻扎盐官而被称为“盐官”镇。它独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成为海宁潮的最佳观赏地点。
所以进入盐官,你首先会被路口大大的“中国海宁潮”或者“盐官风情一条街”的招牌吸引,经过海神庙,经过沿河的小街,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便是现如今海宁皮影存在的地方。
如果你醉心于中国的古老艺术,醉心于中国曾经流逝的历史和岁月,那么,你便会被那些失落于民间的,被正史以及众人的眼光所遗忘的东西深深地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