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成伟是这个城市里的普通一员,是每天早上被堵在中河高架下面的千千万万个焦虑表情之一。所以我们采访他时,他双手连摇,说自己没有采访价值。其实他恰恰代表了人数最众的普通人。
马成伟在某贸易公司财务科上班,上世纪70年代初生,大学毕业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屈指一算也已经有八九年了。他是这个城市里最中不溜秋的一族,说成功也不成功,他的同学里已经有人当上“某总”、“某老板”,他仍算公司资深职员,还在跟几个有野心的小年轻竞聘副经理;但说成功也挺成功,比较自己那个呆在超市里上班、月入800元、同时还要养一个小孩的妹妹来说,马成伟觉得自己生活无忧。他是这个城市里中游的大多数,头上还顶着“白领”的帽子,基本上处于月入4千元,可以在酒足饭饱时幻想一下,有朝一日“千里马”或是“威乐”进了家门,离中产不远不近了。
代表城市大多数的马成伟做人原则自然也具备群体的特征。对他来说,读书时思想品德课所教会的“舍己为人”、“为人民服务”的标准能接受但好像有些缈远。现实的生存是这样的,作为一个没有多少权与钱的普通人,能安分守己赚薪水,不算计挤兑同事,不拿不该拿的钱,不弄虚作假,不瞒骗业绩,不坑蒙拐骗,不做假账就算是基本操守。这条底线,马成伟自己做,还经常劝名利场中的同学、同事遵守,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每天睡个甜美的好觉,早上起来不会觉得世界险恶,良心算是平安,人生自然也是平安。
虽然做好人挺难,但马成伟觉得起码的好事还是要做的。呼吸着这个城市的空气,他经常会遇到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等着他瞬间做决定。
比如,一大早骑车上班,路遇乞讨者,是要停下车来施舍呢?还是眼角一扫,嫌上下车的麻烦便迅速闪过他呢?电光火石间,心海便起波澜。
马成伟遇到这种事情,大多数时候会停下来,遇到要钱的就给他点钱,遇到要饭的就给他点饭。但有时候也偷懒不停下来,不过他会特意地围着乞讨者兜圈子绕过去,以免自行车溅起的灰和水让乞讨者躲闪不及。坏事是不能做的。
作为这个城市大多数的马成伟,他的一天,是很多天的缩影,也是很多人的缩影,他的选择也充满着偶然性。
到了公司之后,科长让马成伟去下沙的客户那里取支票。他准备乘公交401去。跟往常一样,马成伟在庆春路上车的时候,车厢里已经见逢插针坐满了人,只剩下最后一个靠近驾驶员的位置,边上一个放拖把的垃圾筒溅了点脏水出来,所以没人坐。马成伟用手抹了一下,便坐下了。车开动以后,车厢里的人都昏昏欲睡,坐401的人一般都是直奔下沙的,中间几站多数只有上的没有下的,车厢里渐渐有点挤了。到了五堡之后,上来一个漂亮女人,这个女人瘦瘦高高的,挎个大包。这趟车上很少见这样的时髦女人,马成伟不自觉注意了她几眼,谁知道瞟出问题来了。只见漂亮女人正斜倚在一个男人身边,大包挡着她的手,而她的手——正在一点一点拉开边上男人皮包的拉链,将一个黑色皮夹攫入自己的大包。男人浑然未知。
“她是个贼!”马成伟想道。此时,那女人像是觉察到他在观察,居然调转视线直瞪着马成伟。马成伟此时心里乱成一团,“叫还是不叫?抓还是不抓?”马成伟的脸都涨红了,但喉咙像是哑了一样,虚弱地发不出声。再等他回过神,那女的已经下车了,再一转眼被偷的男人也下车了。马成伟自己觉着有点郁闷,一个女贼有什么好怕的呢?
作为补偿,在回来的公交车上,马成伟给一位大肚子的女人让了位置,一路从七堡站回庆春路。他不动声色地做着这件事,还不时地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留出空位子给需要的人。下车的时候,那女人再三地跟他说“谢谢!谢谢!”马成伟回头朝人家微笑了一下,自己的心里也好过了一些。
做好人很难,要看环境,还要看自己的勇气。马成伟基本上还是努力做的:天冷的傍晚或者是雨天的傍晚,遇到卖菜的、卖水果的、卖报纸的剩的不多了又不能回家,能全买就全买,不能全买就买一份,反正吃什么也是吃,看什么也是看,买下来让人早点回家;遇到迷路的小孩和老头老太太,能送回家送回家,不能送回家的送上车、送到派出所也有的;遇到迷路的人打听某个地址,碰巧又知道,就主动告诉他一声……
马成伟在公司上了一天班,临近下班的时候,客户王总突然打来了电话,叫他一起吃饭,说是帮他介绍个客户。等到马成伟走进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包厢时,肥头大耳的王总正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暧昧地调着情,面前是一大桌精致的菜肴。这顿饭马成伟吃得很快,因为王总的目的根本不是给他介绍客户,而是让他打掩护,方便自己泡妞。
吃完这顿无味的饭,王总拿出银行卡懒懒地递给服务员。面对一大堆一筷都没动过的菜,马成伟的心突然紧了一下,想起了路边那些经常在垃圾筒里拣东西吃的流浪汉,于是他边点着菜边恨恨地对服务员说:“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给我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