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似乎还没完全到来,但三大的校园中却早已挂起了充满春意的横幅。每次走进被烟给喷出来的学校,都能看见白色的横幅在风中飘扬—— “Le printemp des poèmes”(诗的春天)。
这是一所不折不扣被香烟给喷出来的学校。不是导师们的烟,而是学生们的烟。在这校园中吸烟,似乎也很天经地义——谁让它的前身是烟草厂呢!然而,这里的香烟喷出的不是诗人,而是律师。
今天去图书馆,发现楼梯的墙不知在何时已被布置成了陈列法国诗歌的场所。扫望墙上诗人们的照片,一眼望去就能说出名字来的,是兰波和夏多布里昂。这两张照片都是我所熟悉的。诗人马拉美对兰波曾有过这样的印象——“像灼金的星子一般犀利,像夏夜一样深沉。”照片中兰波的眼睛,给我的感觉正如同“灼金的星子一般”。每次想到兰波,我的脑中都会浮现出这张相片,还有他的那双眼睛。我常常想,如此年少的一个人,何以就能写出这样的诗来呢?还有照片里的夏多布里昂,头发被风吹乱了,一手伸在前胸的口袋里,头微微侧着,目光不知扫向何方。他的神情已带了几分政治色彩,但气度中掩不住的还是诗人的浪漫。他的《墓畔回忆录》我买了两年,却连八分之一都没看完。
晚上回家,走在路上,想起了席勒在《大地的分配》中所讲的故事:宙斯叫人类来瓜分这世界。工人、农夫、商人、庄园主和国王各取走了自己的一份。游荡的诗人从远方走来,见世界早已分空,便向神抱怨:“您怎么唯独忘记了我,您忠诚的儿子?”宙斯说,你终日耽于梦境,不问世事。别人瓜分世界时,你在哪里?诗人说,他沉浸在精神的光辉里,忘记了尘世。宙斯无奈,说,我已经没有东西可给你了,“但你若想到天上与我同住,你随时可来,天堂之门也总为你打开。”
席勒的意思是,诗人沉浸在精神的光辉里,得到了永恒的启示,所以可以上天堂。我想,诗人上天堂是出于精神思考的极致。若是能做一个瓜分世界的善人,怕是同样也可以进天堂的。因为正是这些瓜分世界的人创造了物质财富。没有农夫的“汗滴禾下土”,又哪来诗人的一瓢羹呢?
如果一个人,能够谦虚地承认自己没有做诗人的天分,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一个瓜分世界的俗人?——哪怕这个人总觉得自己的心中怀着创造的欲望。又是否,只是因为内心存着一个“达则兼济天下”的愿望,就可以心甘情愿放下天马行空的神思冥想去做一个瓜分世界的俗人?——即使在那愿望不知可否实现的焦灼中,要永远背负一种沉重的责任。
在三大草坪不起眼的一隅,有一块纪念中国诗人戴望舒的牌子。70年前,这个里昂中法大学的留学生在诗歌的意象里为他的精神寻到了通往未来天国的路。70年后,他的杭州同乡却依然踯躅在思想的岔路口,做着矛盾的平衡,思量着如何才能成为一个精神丰富的俗人。
可是,三大究竟不是牛津。牛津的喷烟制可以喷出世界的诗人,而三大的喷烟制却只能喷出法国的律师。或许顺带着,熏出我这样一个俗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