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么多血,我真的害怕了,我知道这次闯大祸了,我杀人了……”
“报告!”随着一声怯怯的声音,一个穿着监狱服,剃着光头的少年犯站在了门边。他偷偷地朝里面瞟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尽管知道这里关的都是未成年犯,可看到王成锐(化名)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还是被猛地揪疼了:这分明还是个孩子。那双躲闪不安的大眼睛还透着稚气,可谁能想到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却犯下了这样凶残的罪恶:2004年夏天,当时还未满15周岁的他因为入室盗窃杀人致死,被判了无期徒刑。是什么把花样年华送上了不归路?!我试图从他的叙述中找出答案。
你肯定以为杀人犯都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吧?是的,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逃学、赌博、偷东西,我不学好,可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杀人。我平时胆子很小的,连打针都怕。我妈老是笑我不像男孩子。那天不知是怎么回事,像疯了一样。那天是2004年的9月26日,天特别热,到了下午快4点钟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我只穿了件汗衫还热得直冒汗。我和阿力、小斌3个人在镇上闲逛。阿力比我大4岁,在一家工厂里打工;小斌比我还小两岁,他从家里偷了张存折。1万块钱我们一个星期就花光了,怕家里打,他不敢回去。我那时因为逃学也从家里逃出来好几天了,当时3个人身上凑起来只有100多块钱了,可我们谁都不想回家。
没钱了,阿力就说我们去偷点来。偷东西也不是一两次了,我们不怕。逛到一幢3层楼前,踢了几脚门没见里面有动静,阿力说,就这家吧。我们就踢开门,进去了。从一楼找到三楼,我们才在抽屉里找到120块钱。大家嫌少,想再仔细找找,没想到突然听见有人进来了。从楼梯走廊的空隙往下看,是一个女的,大概30岁不到的样子。因为门被踢开了,她可能发现了,一直抬头往楼上看。我们有点慌了,逃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就躲在楼梯口的拐角。我悄悄地对阿力说,如果她找上来,我们就绑架她!当时我躲在最外面,阿力身上带了把水果刀,就顺手递给了我。
楼梯上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她找上来了,而且手里还拎着把菜刀!被抓住我会被砍死的!看到那把菜刀,我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冲上去就是一刀,她举手挡了一下,砍在我的中指上。流血了,我更怕了,像疯了一样乱捅过去。捅的时候我一点不害怕,看到那么多血,我真的害怕了,我知道这次我闯大祸了,我杀人了……
当天晚上,王成锐就被阿力带来的警察抓住了。阿力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被判了9年,还未满14周岁的小斌最后没被判刑……说这些的时候,王成锐一直低着头,用力绞动着手指,他的中指上,一条三四公分的伤疤特别刺眼。他说,开庭时,他才知道自己一连捅了34刀,而那个女的,还有个两岁的儿子。他喃喃地说着,脸色苍白,深深地垂下了头。
“我就像一个烂苹果,里面的核已经一点点往外烂了,外面却照样鲜艳诱人”
王成锐的家在杭州一个郊县的小镇上。在这个安静的小镇上,他曾经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孩子:乖巧听话、学习成绩好。“那时我每个学期都是三好学生,妈妈总是把我的奖状一张张贴在墙上!”王成锐突然有些兴奋。后来呢?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他的眼睛马上像燃尽的火苗般暗了下去,又开始用力地绞动那个受过伤的中指。
人学好不容易,学坏是一下子的事,我就是这样
的。那是5年级的一个星期六,比我大一岁的同学阿辉来家里找我,神秘兮兮地说叫我去玩“清一色”。这是我们这边赌扑克牌的一种,过年的时候大人们经常玩,有时候他们还会让我代上一两把,很刺激的。我有些犹豫,我知道这是赌博,不太好。可阿辉一个劲地劝我:难得玩玩有什么关系?再说,平时大人不也在玩吗?我一想也是,又有些好奇,就跟着去了。阿辉把我带到了阿力的宿舍里,那是我第一次认识阿力。那天我带了100多块钱,不到一个小时就输光了。后来我才知道,阿辉和阿力他们早就在一起玩了,他们知道我爸妈疼我,手头有钱,故意来叫我的。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这样,我慢慢玩上了瘾,基本上每个周末都和他们泡在一起。除了玩牌,我们还上歌厅。有一次,在歌厅里阿力还叫了3个“小姐”来陪。那时我对这些似懂非懂,就是觉得和他们在一起真刺激!比上学有趣多了。我向家里要的钱也越来越多,有时候,妈妈也会问我花钱怎么这么快?我就随便编个理由:同学过生日、学校要交钱、要买书……家里从没怀疑过我。
我这个人有点小聪明,就算这样,当时我的学习成绩还在班里前10名。因为成绩没掉下来,老师、家长也都没发现我的异常。但其实当时我的心思早不在学习上了。有一次,我又没钱了,在家里翻来翻去,找到了8000块现金,我知道这是准备给奶奶买电视的。不到一个星期,就用得差不多了。不用说,东窗事发了。我看瞒不过,就老实交代说被我输掉、用掉了,并保证说以后再也不和阿力他们在一起玩了。我爸看我主动认错,就马上原谅我了,说他相信我只是一时贪玩……
唉,如果爸爸当时开始好好管教我就好了。王成锐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像一个烂苹果一样,里面的核已经一点点往外烂了,外面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一个小学生一个星期花光了这样一笔巨款,家长却轻描淡写地没去深究。一时间,我和王成锐一样,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我开始频繁地逃课,到了期末,被学校记过处分了。”
“8000元风波”后的好长一段时间,王成锐和阿力他们断绝了往来,2002年,他以全年级第10名的成绩升入了初中。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初中却成了王成锐人生中的“滑铁卢”。
初一开始要上英语了。不知为什么,可能对英语天生就排斥,我怎么都提不起兴趣。越是学不进,爸爸越是逼我学,找辅导老师、上各种课外班,可我越学成绩越差。刚开始还能勉强及格,后来就开始挂红灯了。后来,我干脆开始逃课了,专逃英语课,反正英语老师也懒得管我。逃了课,我又和阿力他们混在一起了。终于有一次,当爸爸在一个网吧里找到逃了课玩游戏的我时,第一次动手打了我一巴掌。
从小到大,我没挨过打,这一巴掌,把爸爸对我所有的好都打掉了。我更频繁地开始逃课了,为了这件事,我妈不知劝了多少次,劝一次,哭一次,可我那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进了。因为逃课太多,到了期末,我被学校记过处分了。
看我在这个学校实在呆不下去了,爸爸开始给我转学,转到他工作那个地方的学校。那个学校比原先的差远了,连个像样的球场都没有。我一天也呆不下去,就去求爸爸,让我回到原来的学校去,我一定好好学。可爸爸再也不肯相信我了,他要把我带在身边,管着我。
不让转学,我就不去上学。这个时候,我已经是大人眼里的“小混混”了。原先的同学见了我都避着走,老师看见我,也是摇头叹气的样子,家里对我也灰心了。再不学好,就
送工读学校!每次说到最后,爸爸总是这样说。到后来,爸爸看到我就像见了陌生人似的,话也懒得讲了。唉,当初爸爸干脆送我进工读学校就好了,说不定我也不会犯下这样的大错了,也不会让他这么伤心了……
说到爸爸,王成锐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没能忍住,他趴在桌子上,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父母是他心中的最痛处。采访中,我偶尔提到他的父母,他就像触电似地回避了:我真的不想说。求你不要去找他们,我爸才40多岁,现在已经满头白发了。他那近乎恳求的眼神让我无法拒绝:我能想象出那种幸福被亲手揉成粉碎后的绝望和伤痛。他的花季本该在高墙外的阳光下绽放,可有的过错,是要用一生的代价来偿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