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良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几幅作品是《幽光》、《鹰翅》、《控制》、《纹身月亮》。 孙良多数的画,没有西方绘画传统的透视画法,把观者的视线,集中到远处的一个点,而是一种发散的视角——在他的画布上,处处生活着这样一些带有华丽花纹的危险或有毒的生物,如蛇、蜥蜴、蜘蛛、蝴蝶、猫科动物,它们在我们的内心引起强烈而矛盾的反应。
从这意义上说孙良就像是绘画中的波德莱尔,他注意到了邪恶中的美,和危险中的诱惑。这些动物和它们的各个组成部分,与羽毛组成华丽图案的鸟类、披满鳞甲的爬行动物,还有一些预示凶兆的不祥之物,如蝙蝠、猫头鹰,在孙良的画布上组合成种种奇奇怪怪的双头或双性生物。有时它们相互纠缠着,交合着;有时它们伸出舌头,交换着体液。孙良的有些画,几乎全为这些小动物所组成,如《灰雨》(2000)、《逆转》(2000)、《涂写》(1998)。
孙良有许多极好的画,还有许多我根本没见过的画。我在这里所写的,不过是引起了我强烈的情感反应,而且我碰巧又能够用言辞来描述这种反应的画。许多时候,这种反应是我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或者说暂时还无法用语言来进行描述。
乔治·巴塔耶在看了达利的画《忧伤的游戏》之后,写了一篇绝妙的评论。可是对他的阐释画家完全拒绝接受,甚至拒绝让巴塔耶在文章中使用他的画——对现代艺术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很自然的事。越是杰出的作品,就越是难以诠释。
我对孙良的画是有偏好的,这一点毋庸讳言——写作是要投入情感的,即便是充满恶意的厌恶也好。我很难想像一个评论家,会为了一幅让他感觉完全无动于衷的作品,去写上几千字的评论。当我能写作一篇四平八稳的评论的时候,我也许已行将就木,气息奄奄,也没有读者愿意读我的评论了。艺术评论并非科学——并且我怀疑,把科学家想像成冷静、客观、古板的一群人物,完全是出于我们对科学的误解——真正伟大的科学家在作出那些惊世发现的时候,想必也是充满了想像、激动与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的。
我跟孙良画作的缘分,是很奇怪的——有一年封面风格一向传统的《万象》杂志,不知怎么突然选了一组现代画家的作品作封面,其中之一就是孙良的一幅画——我马上被这幅作品吸引住了。我清晰地记得我当时既惊讶又兴奋的感觉:原来当代艺术中还有如此华美、深奥而又激发人想像的东西。
于是,在这之后,我就一直留心他的画——有时是一本画册里刊载的他的几幅作品,有时是艺博会上偶然挂出的他的几幅画,它们不断让我对他的创造力发出惊叹——直到2004年,因为葛红兵的介绍,我得以和他见面。在一个初冬的夜晚,我坐在他的画室里,在用一个小杯子喝了几杯他爱喝的功夫茶之后,细细地观赏了他存放在那里的画作,那真是两三个小时的强烈的美感体验。
孙良既从国画中吸收了养料,可又是非传统的;既有浓烈的西方现代派的味道,可又非全然西方的。如果硬要把他和某个西方大师相比,我会想到达利的某些作品——那是因为他们的作品所共有的梦幻的特质,和同样给人的凶猛、荒凉、紧张、艳丽、凄美的感觉。
■谈瀛洲(复旦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