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大江健三郎，我老觉得他有时很像玩童，但有时又叫人难以琢磨。毕竟是诺贝尔文学大师，他对小说这门路子的精通是出神入化的。出神出在小说里面当然是好玩儿的一件事情，但即便是大江本人也未必全是如此。听他跟你说哲学、或者谈人生之类的话，有时就有一团雾水的感觉。

　　如此看待诺贝尔文学大师，恐怕要引起研究者的反感，所以，我还是尽量把嘴头上的话往回缩一缩为好。加之，曾经陪同大江健三郎一起完成过难忘的中国文学之旅，在密封式的空间中跟他的交谈也让我从现实中感悟了这位文学家的奇特的风貌，小声说说就算了！他很有激情，但说话喜欢绕来绕去，有时前言不跟后语发生任何关系，思维跳跃，知识渊博，渊博得已经不是那么轻松的样子，他好沉思，同时也会发出怪笑的声音。

　　不久前媒体刊登了他连载的一篇文章，写得非常好玩儿，而且老练，比我刚才小声说的那些话要来得生动，不仅生动，同时也证实了我对大江健三郎的个人印象。他写的事儿大致如下：

　　“一只耗子半年前闯入了我们的生活。当时家里人都睡着了，我干完了活儿，想去厨房拿杯水喝，忽然发现了一个黑影子窜过了我的肩头，就跟瞬间静止的画面一样。后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它幸灾乐祸地成长起来，给我的感觉是交错的，欢蹦的样子。耗子落地的声音很轻，从小书库的门缝儿里窜进了黑暗。它个头不大，伸直了也就跟我的手掌一样长……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跟太太报告了这件事儿。”

　　“我太太有些不安，她说她连续好几个晚上都听到房顶上发出旁若无人的声响，而且那样子跟以前跑在家外的耗子不同。”

　　“不仅如此,我太太还担心这类耗子会不会是从东南亚随着货船一起混入日本来的？于是，我们请来了治鼠专家，让他们把家里有可能被耗子攻击的窟窿都堵上，还在有油烟的几个地方放上媚药和强力粘接剂。”

　　“那结果呢…… ”

　　文章写到这里，大江健三郎的笔锋一转，说出了实话：“我一边写着家里发生的这件小事儿，一边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正想把这件小事儿尽量往逗人的方向说，这是我还没写小说以前就养成的毛病！我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问我妈，真的呀？那是瞎话吧！我就是这样的，一直成长，对逗人的话特别专心特别投入。结果，后来变成了大人，变成了一个正正经经的知识人，编的故事遭人骂，但我从没后悔！从没后悔是听着故事长成人的。”

　　大江健三郎家里闹了“耗子”，这或许是小说家的故事，但从他的全文来看，似乎从比较隐喻的地方还是能看出他有点儿后悔。后悔的不是讲故事，而有些像渊博的知识。我曾想，如果他没有那么多的知识，不像哲人那样，而永远是一个滔滔不绝的会讲故事的少年的话，那他的小说也许会更精彩。

　　注：我四年前在北京摄的他和张艺谋的合影（图1），照片上他很像哲人，张艺谋很像爱讲故事的少年，但实际上，大江健三郎像玩童像少年的时候挺多的。这是我对他的另一个印象！另外一张也是我拍的大江站在莫言老家的村口（图2），山东省高密平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