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已经被诠释得太多了,还有没有必要再讲?这或许可以成为一个问题。就我个人的观点而言,西湖还有重新阐述的必要。下面我想分三个层面来讲。
西湖究竟是什么
首先我想讲一讲,西湖究竟是什么。
我的《走读西湖》序言第一句就说:西湖是这样的所在,你会因为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描述她而陷入幸福的彷徨。
我说西湖首先是一个地貌的概念,肯定是一个湖泊。“西湖西进”之前的西湖是5.6平方公里,现在超过6平方公里了。
第二个概念:西湖是我们的家园。记得有一年我曾离开杭州一段时间,不知为何,特别怀念北山街口断桥边转弯的地方,当年那里设有一个马赛克做的垃圾箱,形状好像是一只熊猫。我总是想到那垃圾箱上面覆盖着的深秋的梧桐树叶,以及铺满拐角的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这个带有垃圾箱的街角,让我得了强烈的思乡病。
第三个概念,西湖是一个审美对象。“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个说法很早就有了,从南宋开始就有今天人们所知的西湖十景,这个不需再论证。
第四个概念:西湖是一种生命的境界。湖上三岛成一“品”字型,构成中国人自古以来想象的理想世界的模本:蓬莱、方丈、瀛州。正因为西湖有如此境界,才使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对此心向往之,如张苍水在就义前面向西湖一声喝彩:好山色。如秋瑾就义后就葬到了西湖边。所以不要简单地只把西湖理解为一个风花雪月之地,西湖是怀有大境界、大格局的。西湖是没有人敢轻薄的地方,因为西湖已经光荣地被英灵们选中,西湖是伟大心灵理想的栖息地。
在西湖上走读
其次再讲讲,对于西湖,我们是什么。
我想这因人而异。如果你把西湖看成一个审美对象,一个旅游观光之地,那么你自然就是一个游人;如果你是一个杭州人,你把西湖看成家园;如果你与我一样把西湖理解为一座书院,一个可以终生学习、思考、感受、欣赏、磨砺的地方,那么,我们便是西湖的学子。
我在当年的杭州大学历史系就读时,每年暑假,喜欢夹一本古文在白堤上来回走,一边走一边背。对我而言,走读西湖不是一本书的题目,而是一段青春年华的生命形态。
在湖上走读要有一个学习的态度、敬爱的态度。西湖的灵魂那么丰富、精深,内在和外在如此和谐,外延这么广大——这样的地方不是很多的。
在湖上走读,我们不仅仅要有情感,还要有理性和感觉。我特别想说的是,我们在审美的时候要开发感官。比如宋嫂鱼羹,在我尝来,就是一道浓郁的乡愁之汤,品尝它,就是品尝西湖。又比如深秋的夜晚你到植物园赏桂,不用眼睛,你只需听身后桂花落地的声音……那时,桂花是用你的听觉来感知的。
杭州的堤 千古文章
走读西湖的路线,你可以沿着新西湖走——西湖整修到哪里,就走读到哪里:南山路、杨公堤、北山街……
比较研究几个堤,很有意思。唐朝白居易来修西湖建白堤的时候,我们今天的白堤其实已经在了,那时叫“白沙堤”,那么白居易修的堤在哪里呢,我曾经走访过西湖专家陆鉴三先生,他说据他考证,白堤就是今天断桥下来到六公园的口子上那段沿湖的路。
白居易修白堤的时候不需要给皇帝打报告就修了,他修白堤的时候也是为了老百姓的生活,他是作为一个水利工程来修堤的,所以还写了《钱塘湖石记》,如今圣塘路口亭子上,就镌着此文。我路过时,常常望着白居易的名字想:什么是千古文章?这就是千古文章呢。
明代,西湖边住满了豪富,他们在西湖边种田养菱。当时杭州太守杨孟瑛就写了通告,他要治理西湖,并公开说:我知道这样做就得罪了既得利益者,但如果我不这样做,就对不起杭州百姓。
杨孟瑛一定要这样做,结果整整打了五年报告,才被批准,让他修堤。修的过程当中不断有人打小报告,不断有人告他黑状,最后堤还没有修好他已被撤职。但这个堤还是要他修的,最后让他戴罪立功,当杭州知府,堤修完一个月之后也就被撤职了。
我一直想找有关杨孟瑛修堤以后的下落,却没有找到。杨孟瑛是四川丰都人,我觉得像他这样一个人,后人应该记住他。
西湖是翻不尽的书
最后说说杭州的山。我想讲一件近代发生的事情。我去年发表过一文,名叫《翩翩蝴蝶梦》,说的是一个名叫陈蝶仙的人。这就要说到1929年的西博会,期间发生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西湖边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喷泉,喷的全是香水,原来这就是一个香水广告。
那个实业家名叫陈蝶仙,笔名是“天虚我生”,曾经是上海申报的主笔,是当时的文学流派鸳鸯蝴蝶派的重要人物。陈蝶仙还是文人下海的一个典型,他做无敌牌牙粉、面霜、香水等,帮助国货打败日货。他很爱国,抗战时却死在了异乡。
杭州人对杭州的山并不陌生,但也未必什么故事都知道。比如葛岭,大家都知道葛洪在那里炼丹,未必有多少人知道李慧娘在那里闹鬼。这就说到抱朴道院旁的红梅阁。贾似道的妾在红梅阁眺望湖面,看到两个美少年,赞叹了一声:美哉少年,就被贾似道砍了头。冤魂不散化为厉鬼,来找贾似道复仇。我小时候看过戏,那正是发生在西湖山水中的故事啊。
西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是一部阅读不尽、翻之不尽的书,成为这座书院永恒的学子,我们是幸运的。
2006年5月13日 于浙江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