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现在的恋人怎么样，反正我没有说过“我爱你！”不是不爱，不是没有爱，而是没法说，没法用语言来表达。

　　上初中的时候正是我们国家最纯洁的时候，那时候“我爱你”不但不能说，甚至不能唱，不能听。一唱就是黄色歌曲，一听就是志趣低俗，只有一首歌例外，那就是“我爱你中国”，所以很多同学都喜欢唱这首歌，尽管它很难唱，可是唱起来却是心情舒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每次“我爱你……”后面“中国”两个字总是拖得很长，拖得久久不愿出来，每次哼唱的时候总感觉是一种享受，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懵懂初开的情感。其实那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是爱，除了祖国、党、人民和毛主席，其他的事物，甚至对自己的父母都不能用“爱”这个词。但是爱的欲望，那种被压抑的无病呻吟的冲动，那种白日梦中的角色扮演，那种渴望的表达，深深地埋藏在每个少年的心中。

　　“我爱你中国”，竟然像今天的广告词：“漂了吗，泡了吗？”那样过瘾。

　　其实，从出生就没人对我说过“我爱你”，我也没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也没听过身边人说过类似的话，我们在不允许爱的时代成长，在没有爱的时代朦朦胧胧感受爱，理解爱。

　　那时候也有例外，在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等外国电影里的台词：“亲爱的，我爱你！”等等，渐渐地幼小的心灵感觉出说这些话的人并不都是坏人，有的是游击队长，有的是“消灭法西斯”的共产党员，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好人可以说“我爱你”而没有成为流氓，渐渐地似乎明白，这是外国的风俗习惯，外国好人可以说，可以谈恋爱，中国人则不行。

　　上大学的时候，发现《学生守则》里没有不准谈恋爱的条款，先以为是漏了，后来才明白是用心良苦，所谓“不反对，不鼓励”，这是中国文明的一大进步？

　　渐渐地我发现身边的哥们成双成对的多了起来，于是一个无聊至极的晚上，我郑重其事地问寝室里所有的哥们，有谁对女朋友说过“我爱你”？结果没有一个人说过。一位热恋中的哥们说，说那话别扭、不习惯、无法开口。最后我们分析的结果是：“我爱你”是外来语“I LOVE YOU”的直译，并非国粹，中国人历史上似乎并没有“我爱你”的表达式，或许有过，但被剥夺了，总之从我们出生之日起，这就是一个陌生的话题。而在西方，从“我爱你，爷爷”到“我爱你，妈咪”到“我爱你，亲爱的！”是真实的链接，所以才有电影里真实的表白。

　　为证明这一观点的正确性，我们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各个地方的同学，让他们用自己的方言说“我爱你”，可惜，能说出来的不是普通话就是外语。原来真的，我们的语言中就没有人教过我们怎样说“我爱你”。

　　当我有女友的时候，我最担心哪一天，她会学着电影里或小说里的样子，歪着头，期待的目光：“你爱我吗？”我想过很多次，准备以“嗯”、“是的”以及点头来对付，好在这一切终究没有发生。

　　结婚多年，爱人也没问过我是否爱她，渐渐地我发现，不仅“我爱你”难以启齿，就连“你爱我吗？”都是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我终于明白，在我们这一代人，是一种无形中的禁忌禁锢了我们表达的愿望，“我爱你”在我们心中是一个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就像饭前便后不洗手会感到不干净，有什么能比对心灵的禁锢更有力量呢？

　　爱要怎么说？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我会说“我喜欢你”，可我说不出“我爱你”，那是电影、电视、小说里的事，与我无关。

　　那一天清晨，听见儿子清脆的童音：“妈妈，我爱你！”虽然明显有种卡通的味道，但我突然觉得，也许在他恋爱的时候，他会说：“亲爱的，我爱你。”

　　■云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