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县陈二楞,祖籍山阴,出身不贱,父亲曾做过县衙刑名师爷,在当地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惜今夏西乡发生一起命案,有司督查甚紧,二楞他爹冒暑下乡办案,途中口渴,喝了几口山泉水,回来就上吐下泻患了“瘪螺痧”。这种病十分凶险,只一晚,老父浑身脱力,十指的螺纹全都瘪了下去,延医诊治,已是无救。
父亡之后,孤儿寡母的生活一下就拮据了起来。好在小子年已十八,唤作二楞,人并不笨,只是有点忠厚过头,父执提携,竟给他在县衙钱粮师爷那里,谋了一个听差的饭碗。
那天清晨,母亲为儿子早早煮了一碗酒酿鸡蛋吃下,叮嘱二楞道:“儿呀,你虽是一名听差,但总算吃的是皇粮。乡谚说得好,勿会做官,学旁人样。衙门深似海,你可要谨言慎行,好自为之。”
二楞答道:“姆妈放心,孩儿知晓。”兴冲冲地便去点卯应差。
岁月荏苒,转眼就是年末。这半年来,二楞倒茶递水,跑进赶出,把主子一家服侍得妥妥帖帖`。但不解的是,总看不到钱粮师爷的好脸色。
二楞纳闷,逢年过节,理应下属巴结上司,却总见县太爷来师爷家走访。而每当此时,主子又总是不在家。一次,县太爷上门,二楞急急从杏花楼把师爷找了回来,结果反而挨了主子一番臭骂。
而捕房的单都头来访,却都是在师爷老婆进山烧香之际,每次都是师爷亲自接待。两个人在卧室关起门来,有半天好谈。二楞上门倒茶,门是反扣的,笃笃敲门,又遭主子一顿拳脚。
这样的事儿碰到不止一回,二楞百思不得其解,憋下去,简直要得忧郁症了。
除夕上午,县官复来,二楞应对失察,又挨主妇暴打。薄暮,二楞获准回家过年。天气阴冷,似乎要下雪。小子浑浑噩噩,不向家走,却朝荒僻的后山行来。山径边落木萧萧,寂无人迹。二楞信步而走,不觉已来到半山的二郎庙前。他摸进殿门,跪在菩萨像下哭诉:“二郎神呀,都说你有三只眼,能否悲悯小人,借你的天眼一用,洞察人间的猫腻,今后说话做事不至豁边?”说着,咚咚磕起响头。磕着磕着,只感到额头发烫,二楞浑身一激灵,顿觉心中敞亮,赛过额头上多长了一只眼睛,只要意念专注,世间一切纷纭,都如亲眼目睹一般。
往事一幕幕展现在二楞的面前:却原来师爷将老婆拱手相送,县太爷上门,都是来和情妇幽会;而主子长身玉立,是单都头的“男宠”,他们关起门来缠绵,卧榻之旁,岂容仆役窥视。
再看县衙之内,谁是谁的旧爱,谁是谁的新宠,关系竟是如此错综……
不知这一切,还只是懵懂,待到明察底细,二楞不禁万分惊怖。可怜的孩子紧闭双眼,跪下一个劲地磕头:“仁慈的天将呀,凡胎无福,消受不起如此神力,你还是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第二天,巡山的捕快在庙里发现了昏厥的孩子,所幸抢救及时,总算把二楞的小命救了转来。病愈后,二楞干活更勤快了,但变得一声不响,脸上总挂着画出来般的微笑。
沛县的人都说:这孩子,真的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