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神秘临街住宅
慈溪市逍林镇樟新北路一幢两层楼房,一楼是鳞次栉比的沿街商铺,二楼则是住宅公寓,而在这二楼上其中一户人家的窗帘一直紧闭,窗帘的阻隔下这个房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有阳光透进了。询问这户人家的去向,周围的邻居或严肃地回答你“不知道”,或警惕性十分高地问你“你干什么的?”,楼下小商铺的店主或帮工们,闪烁的目光和语焉不详的回答,也暗示着这户人家的神秘性。而事实上,就在半年前,这个房子和房子里的人是这周边或者说是这个“圈子”中的“中心”——一个家族式经营的六合彩投注庄家。
让这个房间成为邻居们避而不谈的原因,是因为其最终的毁灭。在不久前一个 “六合彩”开奖的日子,这户人家的主人岑仲君、弟媳朱央君召集了姐姐岑群、姐夫黄建庆等家族成员,为能否赚个盆满钵满而担着心,来的人习惯性地很警觉,进屋后马上关门,再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来看看外面的动静。
窗外平静如常。晚上八点半刚刚开完奖,大家正准备算账,突然大批警察从天而降。就这样,这个在慈溪当地“圈”钱上千万的六合彩窝点被端掉了。
滋生:姐姐的陷落
站在回忆之门的前端,重新走回踏入深渊的第一步,姐姐岑群的声音有些颤抖。任何人不是生来就是罪犯,无法料想的结果似乎总是来自于偶然。
去年9月份的时候,岑群去坎墩的阿姨家做客,看到他们正在打六合彩。“那时我对六合彩是不懂的,但听他们说六合彩的赔率是1∶49,我就心动了。当时阿姨都是投注到隔壁邻居一个庄家那里,我也跟着她在那个庄家那里投注。”
地下“六合彩”将49个号码分成红、绿、蓝三种波色,其中红波对应17个号码,其它为16个号码。“包红波”是指将其对应的17个号码用来投注,中后的赔金比例更高,但若第一期不中,第二期必须翻倍“包买”,依此类推,直到出“红波”。
岑群当时听别人在讲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红波”了,她就开始打了100元一注,共17注,包红波投注,结果那一期红波没有出现。
从一个正常人到一个赌徒,这样的堕落似乎是一瞬间的事。带着手铐回到罪恶的原点,面对曾经的那个自己,岑群意识到在“赌”面前,她遇到了一个再也无法化解的“生死劫”。像很多玩“包红波”的人一样,岑群以为这是有规律可寻的,即一定期数没出红波后“肯定”会出红波。这个月,她连续五六次疯狂地往红波上下注,结果是屡试屡不中。
“我好像中了邪,相信红波一定会出现,连续投注红波,下注金额越滚越大,最大时候达到每注2000元,一次投17注,最终红波还是没有出现。”下注金额不断地翻大,使得她整天精神恍惚。“结果我输了30多万元,到最后我没有实力了就不投了。”
但故事并没有在这里停止,使岑群更加坐立不安的事发生了——讨债的上门了。“我开始向庄家借钱下注,开始输的钱可以欠,可不久以后他们就来讨了。”打地下六合彩,输光了家产,这一切都是瞒着丈夫的,而到了债主上门的时候,再也瞒不下去了。怎么办?夫妻俩人的第一反应向亲戚借钱,赶紧填了这个可怕的窟窿。岑群和丈夫一起来到弟弟岑仲君家。
蔓延:向家族侵蚀
对于迈出的这第一步,无论是姐姐还是弟弟,都没有过多的表述。已经输到手软的岑群不停地问弟弟“怎么办?怎么办?”知道老婆输光家产的黄建庆惟一的想法是如何筹到欠款。
听了姐姐打六合彩欠了30多万,岑仲君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他随即想到了自己几个朋友坐庄搞地下六合彩,赚了不少钱。“与其把钱输给别人,不如自己坐庄,把钱赚回来。”似乎有一拍即合的想法,输家变成庄家,只有这样才能翻本。其实一家人对经营地下“六合彩”的风险是心知肚明的:地下庄家是违法的事,要被公安机关抓的;万一有人真的打中了中奖号码,庄家要赔得倾家荡产。但是,一想到里面利润巨大,所有人都红了眼。
岑仲君家族的地下六合彩赌博点冒险开张了,岑仲君干脆放弃了原先经营的寄售店,成为全职庄家。“开始搞,当时向我们报码单的人都是由弟弟联系的,这一期,总的向我们下注的有20多万元,他们下注报码单有的是通过打电话,有的是通过传真,号码都是由弟弟先告诉他们的,第一期接听电话记账的只有我和老公,弟弟夫妻四个人操作。”
病毒非常轻易在这样温和的环境中蔓延滋生,因为亲友之间没有壁垒、容易接纳,那些经常来串门的亲戚很快就成为“帮手”。岑仲君的老婆朱央君叫来了四伯岑立强来“帮忙”记码单,黄建庆也叫了他姐姐黄建芬一起来“帮忙”。还有经常来串门的堂叔、堂弟、堂嫂一家都统统跳进这个团伙。好像毒瘤,它沿着家族经脉血管迅速地扩展开来。钱字当头,一个家族经营的庄家就这么形成了。
每个人分工明确,男人联络投注人员,女人在家开奖和记账,并设专人接电话和报码。很多熟人认为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所以敢投注。因此,这个团伙的第一批客人中,多数是熟人或亲戚,然后熟人介绍熟人。
当然这忙不是白帮的,岑群说:“他们自己收来的码单,我们以12%的比例返利给他们,输赢前也由他们自己结算好的。刚开始十多期报上来的码单都是自己坐庄赌输赢的,后来因为有几次输得太多,对下注多的码单,我们就自己吞下。”
温床:无形的网络
他们的“生意”迅速做大,在短短数月内成了当地地下六合彩有名的大庄家,还发展了十来个下线替他拉投注者。“在这里玩六合彩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投注点。他们做事很小心,不许人上门投注,往往用不同的电话号码分别和人联系,让投注者通过电话投注。加上他们人面广,人也活络,还讲 ‘信用’,如果有人中奖,会如数赔付,所以很多人转投到那里。”一位村民说。最多的时候,每一期有上百人在他那里投注,少的几千,多的可达几十万。
周围邻居们对陌生人极为警惕眼神的背后,是一张无形的关系网。在这个家族六合彩案厚达几米的卷宗中,有一叠写着投注号码的码单。岑群指着其中的一张单子说:“这张是旁边开美容院的‘江西阿三’开的。他在我这里投注有40多期,开始每期四五千元,后来渐渐增加到一期1万多元,他每一期在开奖之前自己将收上来的投注单从门口塞进来,我们也以10%返利给他,开始他收的是自己店里的服务员,后来江西那边也有打电话过来向他下注的。这个是隔壁邻居阿孟的,这个是附近做拖鞋生意小宝投的,这个是街上帮着拉货的阿炳投的……”这一张张写着数字的码单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逍林镇一个六合彩的知情者对记者这么说:“这两年好多了,人们不会出现在公共场合谈论这些。但玩得人真的很多,都是在熟悉的朋友或亲戚圈子里,投注都是通过打电话,单线联系,一级一级报上去,这样比较隐蔽。”她这样阐述着“地下”二字。“因为赌家和小庄家往往是熟人关系,一般不会轻易举报。而小庄家通过报码,每次都能获得一定比例的提成,和大庄家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彼此也不会轻易举报。”
这是个真正的毒瘤,表面的不猖獗掩饰不了地下蔓延的可怕后果。“虽然我们家没人玩这个,但经常会收到一些六合精准资料、六合玄机、特码解密之类的传单资料。”镇上一家开小店的老板娘对记者说:“碰到开奖的几天(每周的二四六日),到晚上,娱乐场所里人总会少了大半,这些人都早早地回家投注、等待开奖。”不知道这个村民的说法是否有些夸张,但就在镇上,记者就亲眼见到几个闲下来的店主在翻着看印刷质量并不怎么好的“六和解密”之类的彩经。
“抱着玩玩心态参与进来的人不在少数。1∶49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总是有传闻说有人中了奖,甚至是买了车盖了房。”那这些靠六合彩发家致富的人身在何处?”这位知情人笑了:“还真指不出具体是哪户哪家,但这些传闻是越传越真。”
谈到六合彩的高额回报,团伙里的成员毫不讳言,最终的赢家就是庄家。而下注的赌家们肯定是输多赢少,有些人在这里倾家荡产。他们组织地下“六合彩”55期,从来没人中过大奖。
破灭:宣判后有人当场晕倒
这个长满毒瘤的发财梦破灭了。6月5日3点半,慈溪法院对本案进行公开宣判,旁听席上座无虚席。“这个家族六合彩案件中,十四个被告人中,不是近亲属,就是好朋友,其中兄弟、姐妹、父亲、夫妻就占到了十位。”当法庭对14名被告人一一作出宣判后,是这个家族最为悲惨的一刻,被告人岑群只觉得两腿发软哭倒在地,旁听席上也有人听到判决后昏倒在地。凄风冷雨笼罩在这个家族之中,台上台下哭成一片。当初一起来“帮忙”的堂嫂芩惠娟,家中有一个6岁女儿,还有一个15岁智力完全残疾的儿子,孩子将就此变得无助。其他旁听席上的亲属泣不成声,抽泣着说:“六合彩真是让我们家破人亡啊,真的是害人啊,我们都不知道有这么重的处罚啊!”
面对无人照看的孩子,面对这个家族中姐姐的眼泪、弟弟的悔恨,伯伯的忏悔,所有在场的人看了无不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