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豪雨几阵狂风,外加数串炸雷,将我老家的破土房彻底掀倒了。原本以为此生可以躲过“造屋”的我,经此一忖,便不得不硬起头皮,担当起祖宅旧貌换新颜的历史使命——举债拆危造起房子来。
按乡俗,房梁需要“偷”:趁着夜深人静之时,背起斧头锯子之类的“作案”工具,蹑手蹑脚跑到他人林山上,拣那丈把高碗口粗的料子下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背回来,剥去树皮,刷上红漆,或者包上红纸,经过如此改头换面的包装,一根正儿八经的“梁”就成了。只待那“上梁”的吉时一到,便可在鞭炮齐鸣的爆炸声中,堂而皇之地被人恭恭敬敬地请上房顶,大模大样地成为支撑大厦的圣物。
然而,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文不能握管,武不能拈枪,哪有力量干这个?再说,我穿的是“长衫”,吃的是“皇粮”,岂可以放下架子,干这偷取之勾当?
不料舍弟大笑我迂得可以,指着家乡近年来如雨后春笋般的高楼大厦对我说,你称四两棉花纺(访)一纺,看看哪家的屋梁不是偷的?
原来,故乡的“窃梁”不能算作偷。许多人家为了寻得一根吉星高照的梁,兄弟联手,父子上阵,甚至不惜像贼样事先四处“踩点”。谁家的山林如果被人偷了梁,非但不兴报案,就连老娘们骂大街也是要落人笑话的。因此,当你满面春风,高声打拱,乐呵呵一个劲地恭贺人家大厦落成,鸿梁就位时,没准那梁就是从你家偷来的呢!
至于屋梁何以要偷,典出何处,俗从何来,是缘自一段美丽的传说,还是来自某个动人的故事,其理论根据是什么,舍弟及乡亲们谁也说不清楚。为了给我个“说法”,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不是说“偷梁换柱”吗?显然这种说法有点驴唇不对马嘴,不能成立。但是,千百年来这种说不清缘由的风俗,在祖祖辈辈的沿袭中,非但没有影响乡民间的关系,相反,却给父老们带来了许多的欢乐与和谐。我没有请教民俗学家,断定不了这种对本地风俗说不清来历的现状,是不是就像过寒食节等风俗一样,已经或正在淡出乡亲们的生活,但却分明感受到了那份难得的邻里亲情,这是当今高居危楼的城里人最为羡慕的。因此,我虽没有入乡随俗,避免了一次做“贼”的经历,保住了所谓的清高,但内心却忐忑不已:父老们会不会因此对我这个“鸡屎分子”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