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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A0014版:每日新闻·大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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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8月7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王富仁:人类社会有三个世界
  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从生下来,进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进入的并不是一个世界,而是交错交叉的三个世界:一个是物质的世界,一个是精神的世界,一个是文化的世界。

  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会有很多的感触,每一个时代都会遇到很多的问题。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在经济上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成就,但是发展到现在,我们也看到另外一些问题,并且有很多的问题是过去没有出现过的。包括我们知识分子自己,被揭露的腐败现象不少。我个人认为,在中国社会上还存在着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这些值得引起我们的思考:我们应该怎样看待我们的社会,应该怎样看待我们的人生。

  如何看待这个社会

  我们在对一个社会失望或者抱有很大希望的时候,其实往往都是在用一个单一的价值标准,把世界看成一个单一的世界。五四以来我们留下来一个进化论观念,认为这个社会是在不断地进化的,这个社会将会越来越好;而在中国古代,关于社会的理想也就是大同,世界大同了,世界上的矛盾消失了,我们人类就可以过上一种幸福的生活。正因为我们是这样看待这个社会,所以每当遇到这个社会产生新的矛盾的时候,我们往往会非常痛苦,备感困惑。

  现在我们经济在发展,但我们经常看到有矿难报道,有许多煤矿工人仍在那些危险的坑道里工作。同样,尽管经济发展了,更多的人生活上得到了更大的改善,但是世界上仍然有灾难,有痛苦,战争的威胁仍然存在。这里就有一个我们怎样看待的问题。

  世界可以分为三个

  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从生下来,进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进入的并不是一个世界,而是交错交叉的三个世界:一个是物质的世界,一个是精神的世界,一个是文化的世界。这三个世界实际上是不相同的,它们的不同分别表现在它们的层次上、区间上以及价值标准上。因为有不同的价值标准,所以当我们人类感受这个世界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不同的世界。

  物质世界及其分类

  什么是物质的世界?

  我认为物质的世界就是我们能够看得见、触得着,即使我们没有任何的文化,没有任何的思想,也是能够感受到的世界。

  物质的世界也是世俗的世界。但这个世俗的世界并不低俗,再高雅的人也必须在这个世俗的世界当中生活。

  而这个世俗的世界实际上也不是一个世界,我大致将这个世俗的世界划分为三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政治的世界,一个是经济世界,一个是两性关系的世界。

  1)政治世界及其权力原则

  在政治的世界里,它的最根本的东西就是权力。权力是政治世界的最根本的原则。

  金庸的武侠小说描绘的世界是一个侠客世界,那也是一个权力的世界,但那个权力的世界是无政府主义的世界,如果你没有本领,打不过别人,那么你在那个社会当中就必须屈从于那些有力量有本领的人。

  但一个无政府的社会是很混乱的,整个社会是一个无序的社会,所以说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在很早很早以前就产生了国家。

  国家是什么?国家是一种权力。它用一种更大的权力把无政府状态下的权力剥夺掉或者是压抑下去,使这种权力进入到一种秩序的状态。而维护这种权力的三大支柱分别是:军队、警察和法院。它们的最根本的东西就是力量,它跟那个文化、精神力量不同,这种力量是一种物质力量。所以说政治的世界一个最根本的原则是权力的原则。

  有权力的原则就有权力的价值观念,并且这个权力的原则会生发出一些关于人的价值观念——根据权力的大小来决定价值。为什么在政治的社会当中都愿意升官不愿意降官呢,这是一个价值标准。这个人的官免掉了,是犯了错误;我升官了,说明我存在着价值。这个以官大官小来认定一个人有没有作为,它依靠的是社会的价值观念,这个价值观念不是你承认它就有,不承认它就没有。

  在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在家庭当中,孩子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因为父母老师有权力,你没有权力。我们要听领导的话因为领导有权力,你没有权力。

  2)经济世界及其金钱原则

  经济的世界也有一个原则,这就是金钱的原则。不遵循金钱的原则整个秩序就打乱了。

  大家都知道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为什么?这是因为假如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的钱也是你的钱,那么在这个社会里谁都不做买卖了,大家去抢就可以了,谁都不发展经济,谁都不去提高社会生产力。

  而在这个金钱的原则下,我们看到,也形成了一整套的价值观念。

  这个价值观念就是:钱多的这种人价值高,没钱的穷人价值低。比如说在街上有一个要饭的乞丐,你说每一个人见了他都尊敬他,给他鞠躬,这个可能吗?所以说,贫贱的人总是高贵不起来。有时候女性常常被看成是一个活的价值标准,她在选择对象时,两个对象除了经济条件外,其他都差不多,大多数女性往往选择的是经济条件较好的那个,这就是经济世界里的价值标准。

  3)两性世界及其爱情原则

  我们中国古代遵循的是儒家文化传统,不太重视两性的世界,实际上这个两性的世界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世界。

  两性世界它的原则和政治的世界、经济的世界又不完全一样,它这个原则是爱情的原则。爱情或许可以归结到精神文化当中去,但我觉得爱情不属于精神。爱情就是你直接感觉到的,你不用思考它研究它,你不用给它做出另外的解释来改变这种直感。在这个两性关系的世界里,爱就是一个基准。

  这里也有一个价值标准:一个男的能被一个女的所爱,他会觉得自己很自豪,精神也好了;假如说他爱的那个女孩子不爱他了,他就很失落,垂头丧气。

  世界各国有很多爱情故事,这些爱情故事实际上都是建立在爱情的原则之上。现在有一些人在处理不好两性关系后就自暴自弃,跳楼自杀了,这就是两性当中的价值观念的缘故。

  为什么人们常常不满足

  仅仅这三个物质的世界我们就可以看到人类的苦难多,而幸福少;成功者少,失败者多;精神上能够获得一种释放的少,精神上受压抑的人多。为什么?我们分别从三个世界一一分析。

  在政治的世界当中,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最基本的愿望就是拥有权力,权力越大越好,但是在这个政治权力的塔式结构中,都是越向上越难。而那些少数的顺利者到最终总有一次停留在一个高度上,发现自己再也没法突破自己。这时他会感到痛苦。

  而当他发现曾经一手提携上来的人超越自己时,又会产生巨大痛苦与苦闷。在社会舆论面前你感觉到面子上过不去,因为面子上过不去就激励自己要向更大的方向突破,一种潜在的竞争弄得不好就会转换为一种争权夺利的斗争。

  所以说,不论在什么制度下,官场的争权夺利都是或多或少存在的,当然在民主制度之下,它就会更多地消化这个东西,在专制之下不但不能消化还会强化个人的这个欲望。

  在经济世界当中,虽然现在的经济结构日趋完善,但商业竞争却越来越激

  烈。企业竞争总是以资金雄厚的企业吞并资金不雄厚的企业为最终结局。富的人更加富有,穷的人相对更加贫困。假如没有宏观调控手段,市场将会走向垄断,会导致经济的垄断。所以,各个国家都会出台各种措施,实施反垄断。

  在两性世界里,年轻的一代深受影视文化的影响,歌星影星成为青年男女的偶像及内心的渴望。在这样一个标准之下,身边的人她都看不上,就想着出现一个白马王子。这样一种价值观,造成了各种各样的悲剧、内心的痛苦。

  精神世界的力量

  在许多时候,大家可能会认为,我们的问题就是一个经济问题,经济发展了,我们富裕了,一切问题自然也就解决了。难道真的钱多了就幸福了吗?《红楼梦》里的少男少女们,物质生活都是很宽裕的,但是他们精神上没有着落,一样痛苦。

  如果我们仅仅从物质世界来着眼人类历史的发展,不论你在哪个世界,你都会发现,世界将很快走向崩溃。还好在整个物质世界的基础之上,我们实际上还存在着精神的世界。这个精神世界对于物质世界往往具有很大的颠覆力量。

  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的关系是什么呢?当物质世界表面上出现了一个繁荣的景象时,物质世界下面就会呈现一种相反的东西,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两者之间往往构成的不是一种顺向的关系。

  同时精神的世界是埋在物质世界背后的。大家注意到,“马加爵事件”的产生是因为贫穷,穷苦出生的孩子在大学里受到了歧视,他所压抑的东西是非常可怕的。他带有一种无政府主义,破坏社会秩序的力量。这个盲目的精神世界会孕育出一种很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可能是一种破坏性的力量。

  而对于这个情绪性的力量能够起到化解作用的,能够提供一种沟通和宣泄渠道的是什么?应该是文化。

  文化是精神世界的表现渠道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仅仅只有物质的世界和精神的世界,那么这个精神的世界通常是被压抑着的,是人看不清的。那么这个精神应该通过怎样的渠道才能表现出来呢?通过文化的渠道。

  物质世界假如没有精神世界、文化世界的参与,结果必然是将物质世界中的三种原则进行互相的交换,如用金钱获取权力与性,用权力获取金钱与性,或者用性获得金钱和权力。这个交换的结果使整个社会陷入价值系统的混乱,最终造成的是一种社会的混乱。

  就像《金瓶梅》写的那样,西门庆有钱,他就用钱买通蔡京,并且认他为干爹,他用钱保护自己的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他用钱可以买到潘金莲这样的女人;而蔡京可以从西门庆这里接受金钱接受女人;潘金莲有性有色没有权没有钱,可以通过和西门庆偷情而获得权利,获得金钱。

  这就是这三种原则的互相的交换,这种交换结果就是:造成了社会的混乱。

  只有通过文化,才能把情绪性的东西、感情性的东西、非理性的东西转换成一种社会进步的力量,促进社会发展来抑制社会价值混乱带来的各种各样的社会弊病、积习。在政治上促进政治的民主化,在经济上促进经济的发展,在两性关系上强调爱情的价值,情感的维系……

  请尊重文化

  很多人轻视知识分子,认为知识分子无用,没有权力,没有钱,不懂得谈恋爱,但是我想说的是轻视知识分子没关系,但千万不要轻视文化。假如没有一种文化的注入,那么这个社会就会走向没落。

  文化要向经济注入科学,希望企业不是通过剥夺工人的休息时间和应得的报酬,不是通过击垮其他的中小企业而获得经济的发展,而是通过科技的力量、一种开拓的力量,来增加自己的力量,并且把这样一种金钱的力量转换成一种有益于社会的力量。文化要向政治注入民主意识。通过文化的力量来抑制官僚的权力和欲望的增长。

  在两性关系这个世界里,要用一种爱情的东西来优化两性的关系,追求一种更高质量的日常生活和两性生活。这中间需要的是什么,同样是文化。

  文化的特征是什么?文化的特征就在于它只是一种语言,语言是什么,语言是你说了什么,你的这句话要给人什么感受,让人产生一种什么样的思考,或者说产生一种什么样的精神,这就是语言。大家都说鲁迅的作品太震撼人心了,大家想想假如鲁迅不用那样的语言,他能够激起你内在的一种思考和精神吗?

  那么假如语言起不到对人的精神的震撼作用,启迪作用,这个语言就成了什么,就是一堆废纸,这样的知识分子就是没有价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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