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我其实很早就看过《围城》,说什么都全忘了。
高中时,每天中午都去门口的新华书店。文学书籍在二楼,街窗全开着,车声、人声、喇叭声一迳灌进来,书店内恒常少人,阳光斜斜落在一叠叠书上很安静。我就在那里,站着看完了一本一本的长篇小说。《围城》正是那时期看的,大约是个极浅的铁灰封面,左上角一团星云晕,里面简简单两个字“围城”。翻开来,第一页便说到抗日战争,我想当然地认为围城是指兵临城下,这是一本张恨水似的抗战小说。既然保留了这样的印象,那么,到底看完了全书没有?我不敢说。
在书店里的翻翻拣拣,也是一场圆舞,买书像娶妻,有因缘际会,也有阴错阳差。《围城》有一种天然的冲淡之气,爱它、嫌它、寻找它或者冷落它,都是读书人与书的正常遭遇。而如果没有被拍成电视剧,《围城》会不会有后来的畅销?历史没有“如果”,《围城》自此成为大众心目中的经典,我也是在那之后,才认认真真看了几遍。
都说《管锥篇》才代表了钱老的学术成就。我真心高山仰止,却也真心地敬而远之,我知道我是哪根葱。我最爱的其实是《宋诗选注》。记得那年去云南旅行之前买下,竖排、繁体、装帧非常朴素。白天在烈日下跟着导游的小旗,晚上洗过澡,披着湿湿长发依在床头看一两首。宋诗原本枯瘦,钱老择诗时候大概也有偏爱,几乎没什么男欢女爱的,伤农就伤了十几首。在陌生的酒店里,床正软,冷气正足,我把一本簇新的《宋诗选注》读旧了。
然而钱老的小说……我不能说我喜欢,虽然人所共称。我欣赏里面的隽语、人生的小讽刺,对那些略苦微欢有所共鸣。钱钟书冷眼看世界,不深入也自能浅出,俏皮话说得太漂亮了,我作为读者看得哈哈大笑,却宁愿不作他的邻居同事熟人,因为不想成为后人心目中的小丑。——都说《围城》里李梅亭形象来自于他的族叔,也说《猫》是讽刺同时代的林徽因。
这不是钱钟书的错,他只是太聪明太通透,聪明人没法不刻薄。他的笔锐利如刀,一笔一笔都是庖丁解牛。
■叶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