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成本并不高的电影《三峡好人》,给威尼斯那些挑剔的影评家们一个惊喜,给导演贾樟柯一个惊喜,也给了我们惊喜。当我们还在津津乐道他的《小武》、《站台》、《世界》以显示自己非常“小众、有品位”的时候,贾樟柯突然手捧一尊象征威尼斯影展最高荣誉的金色小狮子,站在了聚光灯下。
擒获“金狮”
惊喜中的必然结果
回想捧起“金狮”的场景,贾樟柯说自己当时有点意外。至于组委会为什么颁奖给他,贾樟柯更显得茫然:“当时没有翻译,我只知道得奖了,颁奖理由我却不清楚。”
这就是威尼斯影展“惊喜环节”所带来的惊喜。贾樟柯先送给电影节组委会的是一部与画家刘小东合作的纪录片《东》,然后禁不住威尼斯电影节执行主席马可(Marco Muller)的再三要求,他才将匆忙剪辑完的剧情片《三峡好人》送去。“我们就试一试,如果能赶出来的话就把它定成惊喜影片。”马可对贾樟柯说。就是在这种不确定的状态下,直到贾樟柯临上飞机前一天,官方才决定邀请这部电影。
颁奖前一天晚上,大会通知他们留下来。贾樟柯猜大概是纪录片得奖了,因为大会也非常轻描淡写,问他们“需要几张票”,然后他们说八张票,大会说“那不行,我们只有六张”。所以贾樟柯的电影团队觉得有奖拿,但可能不是特别重要的奖。
第二天去了之后,纪录片奖给了斯派克·李,“我们整队人就觉得很奇怪,大会是不是搞错了,最后宣布(我们得的)是金狮奖的时候,那一刹我很快调整过来,好在我比较从容吧,这总体上也不是意外,因为有十年的努力在那儿,还是比较激动,但是也比较镇定的。”
《三峡好人》
一种人抚摸人的亲切感
事后贾樟柯曾问起评委会主席凯瑟琳·德纳芙为什么能拿到金狮奖,她说:“《三峡好人》有一种人抚摸人的亲切感,非常有力量。”
《三峡好人》已是贾樟柯第三部入围威尼斯竞赛单元的影片了。
《三峡好人》基本故事是讲一个煤矿工人16年前买了个媳妇生了个孩子,后来这个被拐卖这个妻子被公安干警解救了,带着孩子返回了三峡地区。16年后煤矿工人踏上了寻找自己孩子的道路,在寻找的过程中遇到了16年前的“妻子”,两个人突然产生了真正的爱情,然后决定结合最终在一起。另一条线索是沈虹,她是一个太原来的护士,丈夫在三峡地区做生意两年没有回家。她到三峡地区去寻找他的丈夫,在找寻的过程中,她逐渐明白,大概她的丈夫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最终当她找到丈夫的时候,提出了离婚。
《三峡好人》表面上讲的是寻找的故事,其实内在说的是“选择”的重要性,一个挽回爱情和一个放弃爱情的故事实际上说的都是生活需要的更多的自尊,和很强的行动能力。
“这也是我对国人生活状态的一个新的认识,尤其是在三峡地区,当那里人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后,我觉得生活在那里的人民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无论现实生活中遭遇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他们总是最终作出自己的决定。其实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在困难的环境里,人的生命力反而被激发出来,这也是这部片子中的人物与我以前电影中的人物不同的地方,以前的人物基本上都比较被动,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随波逐流,这部片子中的两位主角是新的人物形象。”贾樟柯说。
贾氏电影
新现实主义表达美学
贾樟柯的长篇处女作《小武》,这部近十年前的电影,将镜头对准了小武,一个扒手,自称是干手艺活的。他戴着粗黑框眼镜,寡言,不怎么笑,头时刻歪斜着,舌头总是顶着腮帮。他常常抚摸着石头墙壁,在澡堂里练习卡拉OK,陪歌女枯燥地轧马路,与从前的“同事”现在的大款说几句闲言淡语,他穿着大两号的西装,在大兴土木的小镇上晃来晃去。
电影的最后,小武在屠洪纲《霸王别姬》的歌声中被手铐拷上。小武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可能是我们周边任何人,他的阶段性结局只能如此,他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小偷而已,我们可以同情和愤怒于他的境遇,但是同样也悲哀其个人的努力方向。小武会说自己是警察,因为后者拥有绝对的权威。小武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不是被社会抛弃,更重要的是他无法适应这个世界。
还有他《站台》、《任逍遥》、《世界》等等,同样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引发人的深切关注与思考。
贾樟柯在自己的电影中并不急于明确表态,而是客观地反映着现实存在。小偷、文工团员、不良少年、民工,都是社会边缘人物,他无意鼓吹他们的生活状态,始终与角色有一定的距离,但是又全面转达他们的讯息,他们对于流行文化的接受、对社会的看法和自己的人生态度。
贾樟柯是国内少数保持作者电影立场的导演,对于电影中的角色不做无谓的批判,这种类似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风格,是贾樟柯的表达美学。
成长经历
小县城里飞扬的青春
1970年,贾樟柯生于山西汾阳。
关于他的童年,有一则流传甚广的秩事。一天上午,县城刮起了大风,上小学的贾樟柯听到一种声音从远方传来,他问父亲那是什么,父亲说:“火车汽笛声。”到他有了第一辆自行车时,头一件事就是去看火车。骑上三四十里地,到了另一座县城。“我骑了很远很远的路,很累很累了,然后看到了一条铁路。就在那儿等、等,一列拉煤的火车‘轰隆隆’地开过,噢,这就是火车!”
当时,这个数学很差的孩子,理想是当个大混混儿,有权有势。他打架,看录像,县城里的青春,在一个狭隘荒芜的空间里左冲右撞,无处可去。他的兄弟们,一拨一拨地辍学上了“社会”。
“跟个朋友去看电影,买完票他说上厕所,我就先进去了。我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后发现他被抓走了,他抢了别人的手表。”“还有个混混儿朋友,有天骑车去酒厂玩,我们那儿出汾酒,第二天听说他死了,他在酒厂喝了太多的酒,酒精中毒。”贾樟柯回忆说。
只有他成了导演。回头去追忆与表达,他有什么不同呢?他遇到了一个好的语文老师,让他坐在后排随便看书;他遇到了一个好的中学校长,每天下午不上课,可以发呆、写诗。贾樟柯过了几年“文学青年”的生活。还在一个暑假跟着“东北虎摇滚乐团”走穴,走过山西中小城市。他跳霹雳舞。
电影态度
感受生命的喜悦或沉重
接着就到考大学的时候了。他数学太差,父母把他送到太原去上山西大学的一个美术班,好准备考美术院校。贾樟柯常去学校附近的一个“公路局电影院”看电影,有一天,他看到《黄土地》。
“看完之后我就要拍电影,我不管了,反正我想当导演。”他说。
1991年到1993年,他考了三年,考上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同学对他的印象是:“喜欢在天冷的时候穿着他标志性的暗红色羽绒马甲,一个人走来走去,碰到了就来一个温厚的笑容。”这个时候,他的年龄都比同学们大上好几岁了。他的心里有紧迫感。他的表达欲望也强烈得多。
他组织了“青年电影实验小组”,还大张旗鼓地印了T恤衫。发动一切可能发动的力量,开始拍摄《小山回家》。
这个片子得了香港映像节的大奖。得奖并不意味着好片子。这部55分钟的作品,粗糙、模糊、控制力不足,但这其中,有一种敏感直接的气质,意味着真实。它不是一个成功的或成熟的作品,但它为贾樟柯提供了一个机会。一笔30万元的钱。让他可以回家,开始他的《小武》。
“那次回家,走在路上,突然一辆卡车开过来,我一个从小很要好的朋友,在卡车上坐着。我在路边站着,他看见我,我看见他,他冲我笑着。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我刚到家,稀里糊涂的,那车就开过去了。等他走远之后,问旁边人,才知道他是因为抢劫被拉去枪毙的,唉呀!我的感觉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
贾樟柯曾经说:“我想用电影去关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缓慢的时光流程中,感觉每个平淡的生命的喜悦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