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儿、家长
难舍护士长
患儿、家长
难舍护士长
张德丽是成都市儿童医院血液科的护士长,从护士学校毕业,她就在儿童医院工作,每天和白血病儿童打交道,已经快20年了。
听说张德丽要走,血液科的小病人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小女孩程程对张阿姨的爱,甚至超过了对父母的感情,“她的脾气很好,给我们爱和快乐。”就在几天前,程程在打针时哭得太厉害,被爸爸训了一顿。为了开导她,张阿姨牵着她的小手,和她聊了一个多小时。
“知道张阿姨要离开你了吗?”小女孩听闻此言,低头沉默了许久,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知道……”再抬起头时,眼里已满含泪水,“我不要她走!”
程程的父亲董仲全告诉记者,为了治疗孩子的白血病,他们早已“弹尽粮绝”。他说:“三个月前我只剩下给孩子做一次化疗的钱了,连饭都吃不上。不知张护士长怎么知道了这事儿,当天就悄悄拿出500元钱,给程程妈妈做生活费。”
“护士长每个星期为病房内每个孩子买东西,有烤鸭、糖果、山楂……”坐在隔壁病床的婆婆幸淑清也指着自己的1岁孙女张晓琳叹道,“娃娃以前只要看见穿白大褂的就要哭,但现在,只要看见是张阿姨来了,就喜欢得不得了!”
每个星期都要给病房里的孩子买东西,这笔开销并不是小数目,但张德丽一直坚持着,她的先生对此也非常支持,甚
至会动员身边的朋友一起给贫困家庭的白血病患儿捐款。张德丽说:“患白血病等重大疾病的小乖乖,内心很孤独、很害怕,他们需要激励。一包小零食、一个小玩具,就能让娃娃们感受到爱。甚至可以把这些小礼物,理解成是对乖乖们勇敢地打针吃药等行为的奖励,宝宝们就不再把病房生活看得那么恐惧,甚至对明天有所期待。”
血液科的家长们也都舍不得张德丽离开。“她是最熟悉这些孩子的情况的,而且孩子对她的感情最深。她如果走了,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1岁詹榆的妈妈、2岁刘佳淇的妈妈、3岁廖先成的爸爸……近十位家长说着同样的话。
然而,16封病人和家长写的公开信仍无法挽留张德丽,她去意已决。但她的心不会离开血液科的每一个孩子,“请相信我,我真的不会离开这些孩子,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工作岗位罢了!以后我下班了、周末了,你依然会在这里看见我!我会继续给乖乖们买好吃的,陪他们玩,教他们为人处世……”
“为什么要离开?”面对记者的问题,张德丽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很直接的原因,日积月累吧。我从护士学校毕业就来到儿童医院,每天和娃娃打交道,快20年了。这些娃娃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但我现在下决心离开,只是想暂时离开这个让我感到太大压力甚至耻辱的职业。”
张德丽用“耻辱”来形容对这份职业的感受,这份“白衣天使”的职业又缘何会让她觉得耻辱?
张德丽说:“现在工作压力太大了,听说甚至有病人带着摄像机、录音笔来医院看病,这叫医生哪敢给他们看病呀?当年选择的是‘白衣天使’,并为之骄傲和付出,可现在周遭一切都在暗示我们,这个职业是可耻的,我们每个医务人员都被逼迫着对这个职业感到耻辱!”
张德丽举了个例子,这是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一个半岁的孩子,发烧38℃,上午接收入院。那天下午,张德丽正在护士站忙,突然小孩的爸爸冲过来:“问你!给我说清楚!我娃娃才来的时候,好好的,现在越医越恼火!你们到底在干些啥子!”张德丽赶紧对他说:“家长,不要着急,我马上看下病历……”可她话还没说完,那位家长就急了:“啥子不着急!不是你的娃儿你当然不着急!”于是,张德丽想要安抚他的心情:“家长,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们都是当父母的,都爱娃娃……”可他马上说:“你的娃娃算什么?×××(几句脏话)我的娃娃才是珍宝!”
“边说他边挥着拳头,要不是隔着护士站那个挡板,加上我也赶紧往后退,那天我肯定就被他打了!”张德丽回忆起那天的情形还心有余悸,“那天我真的很伤心,回家后还哭了很久,眼睛都哭肿了。我真的想不通,孩子生病家长着急,我理解,但是疾病的好转需要一个过程,上午才开始发烧,下午温度稍微增加,不说明什么,但这位家长骂那么怪的话。作为一个母亲,我的女儿,在我心中有多重要?为什么要受这样的侮辱?”
张德丽说,这样的事情在她们这个行业,太普遍了。她有一个在急诊科上班的朋友,前几天就因为给娃娃输液时,一次穿刺不成功,家长挥手就是两耳光;还听说有个肿瘤科的女医生,因为医治的一个肿瘤病患者去世,家属不能理解,竟然跟踪她到闹市区,趁人最多的时候,撩起她的裙子当众羞辱她,还声称她是“杀人凶手”……
“也许你不相信,现在很多医院的急诊科,都有一个约定,一楼可以通往外界的窗户永远打开,并且在窗旁放一个小板凳。什么用处?方便值班的医务人员逃命。现在不是有好多行业在提设立‘委屈奖’?我们都觉得单用‘委屈’这个词语来描述已经不够了。”这便是张德丽所说的“职业耻辱感”。
考核指标
让她背负重压
促使张德丽离开的,除了“耻辱感”,还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张德丽说:“你相信吗?如果我们这里真的能成为一家纯粹的慈善病房,医务人员有相对稳定的收入,不再与病房收益直接挂钩,我愿意一直在这个岗位上干到动不了的那一天!”但是,现在这个岗位的压力太大了,也太辛苦了,而且会让她觉得对不起科里的其他护士。
张德丽说,现在几乎在所有医院,考核医务人员尤其护士长能力的指标,都离不开最关键的经济指标。血液科的工作很累,护士们工作都很辛苦,但每个月经济指标考核都是“倒数第一”。护士们每个月总收入最高的不到2000元,最低的只有900元。“虽然手下的十多个护士都很理解,也从不抱怨,但我经常看到她们在叹气,觉得无可奈何。也许她们会想,我的家境比较好,吃穿不愁,但她们不一样,要养家糊口。在这种压力下,我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去挣这些贫困白血病娃娃的钱啊……按照现今医疗机构对护士长的考核标准来看,我其实是不称职的。”
“再比如,病床周转率,我们科室怎么也周转不起来。你知道的,那些靠社会捐款得以救助的贫困家庭白血病娃娃,有的一住就是三个月、半年。你知道,我们医院普通房间的床位费每天才10元钱,尤其对那些家在外地农村的孩子来说,比住旅馆都便宜!我总不能为了提升这项指标,强行把他们赶走吧?还有,这些家庭太贫困了,如果让他们一日三餐都到外面买,经济上根本就支撑不了。怎么办?按照规定,病房里是绝对不允许使用电饭煲一类有安全隐患的东西,但我只能违规了,睁一眼闭一眼……但是,心理压力有多大?谁知道?谁关心?”说起这些,张德丽的眼圈红了,她心里有太多的苦,苦到让她决定头也不回地离开。
张德丽即将离去,而这件事引发的地震发人深省,我们的医疗行业何时才能让“天使”不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