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美,不仅美在“东南形胜”,也美在“自古繁华”;不仅美在“春来江水绿如蓝”,也美在这江河之上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如果说名山秀水是出自大自然的丰厚馈赠,那么点缀于山水之间的吴越人家便是一代代勤劳智慧的浙江人自我创造的人间胜景。山水、人居彼此辉映、相得益彰,造就了风雅钱塘那独特的带有深深文化底蕴的美,暗香浮动,回味悠长……
伊人在水一方
浙江多江,很多城市都建在江边,比方说杭州选在钱塘江边上,宁波在甬江边上,温州在瓯江边上。“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一条江,一座城,一边是“斜晖脉脉水悠悠”,一边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美丽又繁华。
你可知道,这看似平常的选址布局背后是深有讲究的,关系到中国古代的人居文化,而这,又与中国传统的易文化紧密相连。
我们知道,中国传说是伏羲和女娲繁衍了后人,而又传说伏羲创造了八卦,这个八卦就是易经的核心。它是我们祖先“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象于地,观鸟兽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也就是看天看地看人看物看出来的,是对整个大自然一年四季变化发展总结出来的规律。
孔子是第一个给易经做注的人,他已经知道东南这个方向的风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后来得到了现代科学的印证。我们浙江大学的竺可桢老校长就在他的著作中谈到,东南风对中国气候特别关键,东南风刮得很猛烈,那么长江流域就会发生旱灾,华北平原就会发生涝灾。东南风刮得很弱,那么长江流域就会发生涝灾,华北平原就会发生旱灾,正好相反。东西向的江河,因为东南风刮过来,会刮过很大的面积,而南北向的江河受风面积就小得多,对周边生态影响也就弱了。这正与中国传统人居文化的观点不谋而合:南北方向的水没什么太大作用,关键是东西向。
我以前提过,要恢复杭州的浣纱河。浣纱河是古杭城中心的一条河,自古存在,文革时挖防空洞填掉了,但现在河床还在,去年相关的媒体报道了这个情况。这条河如果重新恢复,对整个杭州的生态将起作用,因为当时它的部分河段是东西向的。
其实,古人关于人居的文化是由于来源于日常经验又反复实践,其观点简则简矣,却往往是站得住脚的。他们的智慧是朴素的,但并不意味着鄙陋,依然值得我们现代人从中借鉴。
多少楼台烟雨中
史称“老庄告退,山水方滋”;其实,无论老庄或禅学,无不以山林为依托。文人和僧道,几乎是同时走入深山幽谷的。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到明代的“万叠千盘皆古刹,风幡雨铎满西山”。
浙江多名山,名山有名寺。其实,很多时候,山反而是因寺而扬名。设想一下,如果深山里不藏古寺,丛林间不见塔影,松风中不闻钟磬之声,那山水自然将减去多少魅力?寺观建筑是人居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白居易《忆江南》里说:“山寺月中寻桂子”,这山寺指的是灵隐寺。但是这里将要为大家介绍的不是人尽皆知的灵隐寺,而是浙江另外一处著名寺庙——保国寺。
保国寺,位于浙江宁波江北灵山。原名灵山寺,后因唐僖宗赐“保国”匾额,所以改为如今这名字。据《慈溪保国寺志》卷一“形胜”记载:“古灵山,推其发脉之祖,乃从四明大兰而下,至陆家埠过江百余里凸而为石桂山,为慈邑之祖山……堪舆家谓是山乃西来之结脉处。”讲的就是保国寺坐落在灵山上,这地方挑得好。怎么个好法呢?远远望去,寺院藏于灵山山腰之中的燕子窝。它北依贸山,左辅象鼻峰,右弼狮子岩,所谓“左辅右弼”,指的是在建筑物左右夹对的山,要高低大小远近相称才好。南面的太白峰朝拱为案山。“案山”指的是建筑物前近而小的山,以端正、圆巧、秀媚、平正、齐整为佳。除了这些,保国寺前还有一条灵龙泉潺潺涓流,四季不涸。
这素来为人称道的“好风水”用我们现在的语言来讲,无非就是坐北向南、四周有山环抱、负阴抱阳、背山面水。用现代生态学观念来分析,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自然生态环境。背山可以阻挡冬季寒风,前方开阔可以接纳夏日凉风,四周山丘可以提供木材、燃料,山上植被既能保持水土防止山洪,也能形成适宜的小气候。
寺院依山而建,主要建筑沿中轴线分布,高低错落,富有韵律感。四周涧流淙淙,清瀑作响。正因为保国寺声名远播,也就有了鲁班营造该寺的传说;但传说归传说,而关于寺内无梁殿内“虫不蛀,鸟不入,蜘蛛不结网,灰尘不上梁”之说倒是千真万确,这就又给这“风水宝寺”增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小桥流水人家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其实,并不只有王公贵族讲究“住”,平头百姓也会自然追求住得舒服,家宅兴旺。所谓安居才能乐业,少不了在住宅上大做文章。
这方面,浙江有不少具有代表性的地方。姑且不论位于浙江兰溪由诸葛亮第28代世孙宁五公选中的居聚点——诸葛村,便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村落也蕴涵着深厚的人居文化内涵,体现着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匠心。
郭洞村,位于浙江武义。是一座何氏宗族聚居的血缘村落,处于东西两山夹峙的一块狭长谷地上,两山之下有两股山泉汇合而成的溪河自南而北自村中穿过。村之南北也均有远山相拱。在这块有山有水的风水宝地上,何氏族人花了很大的精力从事村里水口的经营。郭洞村的溪河源于二泉,泉头均在山中,泉水终年不断。溪河自南而北,直流而出村,按讲究需设法关闭紧密。通常关闭之法有两种,其一适用于水流量不大的村子,需要在出口处筑坝、挖塘蓄水;其二是水流量充足,无需蓄水,则需在出水处筑建桥、亭、堤、塘,并非真正为了蓄水而只起到锁住水流,留得财源的象征作用。
郭洞村采用了第二种办法。首先将溪水出村之口选在两山夹峙,宽度只有100米的山谷处,溪河自南而下,在这里正好遇到西面突出的山包,经东折至东山脚下,再折而向北出水口直泻出村。这样经过左右两折,自然起到了水流缓出的作用。其次,在水口南北向的河道上建造了一道横跨东西的石桥,因石桥用石券法筑造,形如飞虹,取名为“石虹”桥。建桥时间大约是在元朝至正年间(1335~1341年)。到清乾隆十九年(1754年)在桥上加建了石造方亭,这时飞虹桥已改名为回龙桥。这座桥亭除了有锁住水流的象征作用之外,还是村中农夫和读书人喜欢的往来休息之地。《双泉何氏宗谱》的《石亭记》中说:“……其有戴笼负锄驱黄犊而过者,于此详菽麦之辨,月夕风景,有连秧袖书于于而来者,即以此奇黄石一编,亦无不可也。”小小桥亭,横跨于水口虹桥之上,在青山绿水映衬下,成了郭洞村口第一景观。
这座石桥亭,自建成以来的数百年间,建了毁,毁了修,先人把石桥的存毁与郭洞村的兴衰联系在一起,桥存村兴,桥毁村败,从这里更加强化了中国传统人居文化中水口造桥以聚龙气的应验作用。
人杰地灵安居乐业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我相信,这风景里不仅有大自然的造化,也有人自我的创造。吴越大地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山川的钟灵毓秀,也在于“参差十万人家”。没有这些寺院、村落、水榭、楼阁,就如同画美人未曾点睛,不论身段、衣饰多么修好、绚丽,终乏一种楚楚的灵气和神韵。因为,“人”才是天地间最得恩宠的精华,有人住的地方才有生气。所谓“人杰地灵”其实是互为因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方好,自然养人;人好,又能将那方水土建设得更好。古有“风水”文化、今有“生态环境建筑学”,都体现着人类“安居乐业”的美好梦想与创造性实践。古人也好,今人也好,对美好人居生活的追求是完全一致、亘古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