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李锐最新短篇小说集《太平风物——农具系列小说展览》日前由三联书店出版。《太平风物》小说集共收入短篇小说16篇,每篇小说的题目都是一件农具,作者把残摩、樵斧、耕牛、牧笛、铁锹、镢、犁铧、耧车等都纳入“农具教育”之中,把数千年悠远的农耕文化与现代社会放在同一平台上使之碰撞,从而把中国农民与土地、农具之间血肉相连甚至生死与共的关系表现得刻骨铭心。三联书店编辑把李锐与格非请来进行了一场对话。
李锐:中国文人一直有一个很矛盾的现象,一方面把乡村描绘成世外桃源,作所谓的田园诗,这已经是中国诗歌一个重要的传统。另一方面,我们还有一种传统叫悯农,“锄禾日当午”、“路有冻死骨”,这些控诉同时和田园诗并行。一个诗人同时可以写出非常优美的田园诗,也可以写出非常尖锐的悯农诗,这是中国传统的两面。我相信写这些诗的人一定是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满身茉莉花茶的香味,他们赞美劳动人民,但心里绝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当一个农民。这种虚伪的道德观是那些不去劳动的、住在城里的人,却享受了劳动成果的人编出来给自己听的,以使自己灵魂平静。因此,我特别反感那些虚假赞美劳动人民的语言。在我的作品中,拒绝对中国的农村、对劳动人民诗意化的描写。
格非:目前描述农村状况的文学创作,仍然有相当多的田园牧歌式的描述,但是对于真正的农村、真正的现实本身,我们作家的思考是很乏力的。当然也有一些作家把农村作为一个弱势群体看待,写了很多关注农民切身状况的作品。但是,如果只把农民仅仅看成是一个弱势群体,仅仅是需要你同情的群落,我觉得这是对农民非常大的误解。我们没有资格去同情他,把他看作一个需要拯救的人群,因为他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八亿多人。我不太赞成所谓的底层关注。
李锐:我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五千年文明是农业文明,而农具实际上是人类智慧的一种结晶,它特别具体也特别鲜明地表现了人和自然和谐的关系。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把农具作为我的主题,同时也把农具看作是我小说里的人物。我希望五千年的文明传统不仅能作为我小说的背景,而且要作为活着的东西根植在我的小说里。我希望能让人们看到我们几千年的农业文明,在全球化的处境之下是什么样的,那些操着农具的人们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样的。
格非:你这本《太平风物》我很早就看了,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打动我,就是作者并没有把农村作为一个弱势群体、底层社会来描述,他的目光更远。他非常虔诚地描述了农村农具的历史,并在这个叙述中解读农民的现状。
我的家乡在江南,那是一个梦幻般的地方。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农村还非常美妙,而最近20多年来我却有一个感觉,农村非常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农民的心灵也处在禁闭的状态中,价值单一化的倾向非常明显。这种活生生的心灵变化是最触目惊心的。你对农村现实做了一个相对复杂的描述,把各种小故事、不同类型的人、不同的生活层面都涉及了。你通过农具跟历史联系起来,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努力。
格非:《太平风物》的文体形式非常新颖,不同于您此前的《厚土》等作品。比如,在《袴镰》中,袴镰的图片放在小说的开始部分,然后是古人对袴镰的文言文解释,接着是诗意化的《王祯家书》对袴镰的描述,最后才是小说主体文字,在讲述的现代故事中,袴镰成了杀人工具。这种写法很新颖。
李锐:我称它们是一种超文本拼贴,实际上是把图片和文字、文言和白话、史料和虚构、历史的诗意和现实的困境拼贴在一起。我把这些拼贴的结果放在这本书里,是希望做一个纸上的博物馆,希望小小的10多件农具能够组成一个纸上博物馆。这样的一本书,不仅是小说,也是一种展览,把直接的东西和需要思考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闻 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