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6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近500人踏着落叶伴着寒风,来到八宝山革命公墓送著名生化学家邹承鲁最后一程。
83岁的邹承鲁院士被誉为中国生化界的泰斗,他最广为人知的成就是上世纪60年代作为主要贡献者成功完成人工合成牛胰岛素工作。11月23日凌晨5时22分,这位科学老人在与疾病斗争两年之后安详离世。
生前,作为李四光先生的女婿,邹承鲁一直住在北京海淀区“李四光纪念馆”。他和岳父李四光、妻子李林成就了“一家三院士”的佳话。如今,三院士均已离世,纪念馆的小楼上,人们仿佛还能看到他们交流探讨的身影,还能听到邹承鲁在背诵他喜欢的《琵琶行》:“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淡泊名利的科学斗士
“努力追求科学真理,避免追求新闻价值”,是邹承鲁一生做学问所遵循的基本原则。然而无论他怎样低调,也无法不“成为新闻焦点”。在后辈心目中,他是科学斗士与真理卫士的完美结合。
1946年,在招考英庚款公费出国留学生的考试中,邹承鲁以化学类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录取。1948年2月,邹承鲁进入了当时生物化学领域的研究中心之一——剑桥大学学习。剑桥三年,邹承鲁一共发表了7篇文章,除其中一篇是和实验室一位博士后共同署名外,其余都是单独发表的,导师全都没署名。
1951年,获得博士学位的邹承鲁告别新婚的妻子,回到祖国。
1965年9月17日,我国科学家在世界上首次人工合成具有生物活性的牛胰岛素,在与美国、德国、瑞士的国际竞争中拔得头筹,轰动了世界。“人工合成牛胰岛素有很多条道路,为什么最后能选定正确的路?”邹承鲁的学生王志珍院士说,“就是因为邹承鲁先生告诉大家说,胰岛素的A、B两条链可以合成起来,成为有活性的天然胰岛素。这是他做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贡献。”
在外人看来是枯燥的实验、艰苦的思考,在邹承鲁看来都是兴趣盎然的事儿。他认为兴趣是第一位的,有了兴趣才会努力干,持之以恒。
由邹承鲁、梁栋材和杨福愉三位院士创建的生物大分子国家重点实验室已连续三次被评为A类优秀国家重点实验室。作为实验室首任主任的邹承鲁始终强调,“不论是诺贝尔科学奖还是其他的科研奖励,都是社会对科研成果的肯定,获奖不能成为科学家的科研目的。一味追求奖励只会使一些科学家变得浮躁,追求经济利益,大做表面文章而忘记科研工作的本来目的”。
“如果一个人做科学研究工作老想得诺贝尔奖,我想他永远得不到。科学家应该是真正热爱科学的,只有这样才能把科学做好。为了名利一定是做不好科学的。如果你真是热爱科学,是为了探索真理去研究,也许有一天真能有大的发现。”
邹承鲁年过八旬仍在考虑开创新的研究领域。“只要头脑还清醒,他就愿意多做事。”在邹承鲁身边做秘书已经有13个年头的刘江红说,这些年来,邹承鲁始终坚持到研究所全时上班,即使是发现患淋巴癌后,只要走得动,他还是会坚持去半天、一天。
痛击腐败的道德标竿
1981年,当选中科院院士不久,58岁的邹承鲁便首次在科学界提出“科研道德”问题。“科学研究来不得半点虚假,可是有的人却弄虚作假,用以追逐名利。个别人甚至不择手段剽窃他人成果,就更令人不能容忍。”
邹承鲁还打破了中国科学教育界导师署名的潜规则。他曾说:“最可恶的是仗势署名。我当这个实验室的主任,这个实验室所有的文章都把我的名字写上,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并且写在最显著的位置,仗势欺人,这是一种欺人的方式。”
在1997年的“两会”时,邹承鲁已意识到科技管理体制的弊端,引发了学术道德滑坡。他两次联合其他院士,在报纸上倡议讨论“科研工作中的精神文明”,呼吁尽早出台科学道德规范。此后,针对科学家为核酸营养品做商业广告、留学归国人员夸大学术成果、企业虚夸“5年克隆全部人体器官”、院士涉嫌论文数据造假等学术不端行为,邹承鲁不顾年迈体弱,一次次披挂上阵,为净化学术空气擂鼓呐喊。
2003年中国科协年会,邹承鲁总结了中国科学工作者违背学术道德的七宗罪:伪造学历、工作经历;伪造或窜改原始实验数据;抄袭、剽窃他人成果;贬低前人成果,自我夸张宣传;一稿两投甚至多投;在自己并无贡献的论文上署名;为商业广告作不符合实际的宣传。
直到今年11月2日,邹承鲁还在网上发表了《必须严肃处理学术腐败事件》,文中提到:“几个月以前,当某一位院士的问题开始在媒体上曝光的时候,我曾通过学部给中国科学院学部道德建设委员会主席写过一封私人信件,我认为,科学院有责任处理院士的问题,要求科学院学部道德建设委员会就此事进行调查,如果属实,应予以严肃处理。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在等待,但迄今为止,没有看到这件事的任何处理结果。”邹承鲁告诉学生,“像这些得罪人的事情,你们可能不大花时间去管,还是由我来做。”
于是,这个敢于讲真话的老人赢得了“科学界真理斗士”的名称。
将爱深深埋在心中
邹承鲁和妻子李林在剑桥大学相识、相恋。虽然学的不是同一个专业,但他们半个多世纪来相濡以沫。“以前,他们总是在一间房间看书,两个书桌,两盏台灯,各干各的,干累了就看看对方。大部分文章都是在这样的情景中写出来的。”儿子邹宗平说这个画面很温馨。
李林是地质学家李四光的独生女儿、剑桥大学博士、中国科学院院士,是我国知名的固体物理和材料科学家,对我国原子能科学和高温超导研究都有重要贡献。2002年,李林逝世后,骨灰埋在了她工作过的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院子里的一棵树下。邹承鲁生前也希望自己能伴随一棵绿树,永远留在他工作了一生的上海生物化学所和北京生物物理所。
“爸爸爱好很广泛,特别喜欢古典文学,还爱好欣赏古典音乐。以前我们家有好多唱片,后来变成了CD,他经常放。我大儿子小的时候,有一次跑过去跟他说,不要放这些杂音,那时候他非常不喜欢听。后来,听着听着他也跟着爷爷变成了古典音乐迷。”邹宗平回忆说。
邹承鲁非常喜爱两个孙子,家中、办公室里摆满了他们不同成长时期的照片。“爸爸嘴上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把爱埋在心中。”
“11月初,我从上海到北京看他,那时候他在住院,还没有化疗。我不善于谈家常,就跟先生说,我陪你坐坐。后来,他小便失禁,平平(邹宗平)说请我们出来,先生说不要紧,都是老学生。以前,先生不大把这些东西流露出来。可是他很清楚,见一次少一次。”学生许根俊院士说。
他的亲人、他的学生也表示要把对邹承鲁先生深深的热爱埋在心中,把他没有做完的事做下去、做好。
“先生虽然与世长辞,但他对中国科学事业的贡献会永记史册,他树立的科学典范和高尚情操会永远激励后学,代代相传。”学生范映辛以一幅挽联寄托对先生的崇敬和悼念:
献身科学半世纪,累累硕果,大师风范为楷模;
痛恨腐败七宗罪,铮铮直言,赤子忠心照日月。
■邹承鲁其人
邹承鲁出生于1923年,上世纪40年代毕业于西南联大化学系,后到英国伦敦剑桥大学,师从凯林教授研究生物化学,获得剑桥大学博士学位。1951年回国后,在上海生化所从事酶的研究。
他对呼吸链酶系的研究工作为我国酶学研究奠定了基础。上世纪50年代后期,他参加了中国胰岛素人工合成工作,在三个小组中负责A链和B链的拆合,从而确定了合成路线。他建立了蛋白质必需基团的化学修饰和活性丧失的定量关系公式和作图法,被称为邹氏公式和邹式作图法,被收入一些教科书。他的学术成果曾经多次荣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一、二、三等奖。1992年获得第三世界科学院生物学奖。
■邹承鲁语录
●关于院士选举
院士选举最大的毛病一是不够透明化,二是单位的参与实在太多了。
●关于学术打假
我们作为科学家应该有责任向大家说明一些事情的真相。这是为了科学的声誉和自己的良心。
●关于出风头
一个有成就的科学家是不可能有什么“第二职业”的,过多的兼职,过多的抛头露面,只会毁了一个有前途的青年科学家。
●关于核酸风波
一些公司是在借教授之名,借大学和科学院之名进行商业炒作。近年来,各单位教授评得太多,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商业炒作的风气。“水变油”不是曾经有哈工大那么多位教授支持吗?不是也说有实验数据吗?问题是,这些实验数据得到同行的验证了吗?以科学的名义欺骗世人,还要走多远?
●关于科学研究成果的质与量
最近几年尚存在一些片面的认识和做法,譬如单纯追求SCI论文数目,有些人可能只做一些小的容易发表的文章,而不敢或避免去攻克有重要意义但非常艰难的科学问题,表现为浮躁、急功近利。这样发展下去只会导致科学研究低水平重复,导致我国最终不能进入世界科学强国。因此,现在是从对量的重视转而对质的提高提出明确要求的时候了!
●关于科技规划
我们不是完全否定规划的重要性,而只是指出科学和部分含有原始性创新的技术都有相当程度的不可预见性。比如美国的人类基因组计划是科学家们提出、并经过争论后向政府提出,是科学技术发展到一定时候而提出的,不是政府说有科技经费,科学界就马上有大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