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来自北京的普通的退休干部，名字叫作曹大澄，今年已经76岁。

　　这是一份来自民间的调查报告，标题叫作《救救孩子，深圳街头弃婴和病残乞儿生存状况调查手记》。

　　然而，其中的过程却如此不同寻常：从2005年年底起，曹大澄自费万余元与深圳“丐帮”同吃同行两个月，揭开了残害胁迫流浪儿童行乞的重重黑幕。当今年8月份，2万字的调查手记带着触目惊心的第一手事实和字字滴血的沉重心情送进中南海时，温家宝总理等多位领导同志进行了长篇批示。

　　随后，深圳市展开了一场对操纵未成年人乞讨和偷窃等犯罪活动的专项整治行动。19名拐卖、残害、胁迫未成年人犯罪团伙的“头目”依法受到处理。

　　一次偶遇引发的调查

　　曹大澄对深圳病残乞儿生存状况调查起源于一次偶遇。

　　去年11月的一天，退休后来到深圳的老曹路过深圳体育馆附近，一个似曾相识的行乞妇女引起了曹大澄的注意。“好像在齐齐哈尔见过她，当时她抱的是一个小姑娘，怎么今天带的却是一个昏睡的小男孩。”

　　于是，曹大澄就有心多问了几句，这才从那个不断嬉笑的妇女口中知道，那个小姑娘早死了，被这个妇女趁黑丢在当地的一个花园里了，为的是省下几百元钱的火化费。那个妇女还说，现在这个小男孩也不是她自己的，是孩子的姥姥托她带出来要钱治病的。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可曹大澄还是为去世的小姑娘感到惋惜，而那个妇女表现出来的一种无所谓更让他觉得意外。从这件事情之后，曹大澄特别注意了深圳街头的行乞者，发现这种情形在深圳街头随处可见。病残乞儿得的多是脑病，不会说话、不会走动、只会躺在地上昏睡。

　　曹大澄觉得这背后肯定有幕后人物操纵，那些孩子可能只是被控制的“道具”。在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驱使下，曹大澄开始酝酿自己进行一次对丐帮中的孩子的调查。

　　拄一根木棍，捧着讨饭盆，脏兮兮的衣服，这就是曹大澄乔装成职业乞丐的装束，所不同的是，他还偷偷在衣服里藏了一架照相机。

　　由于之前在河南呆过，会讲河南话，曹大澄很快就以老乡的身份与在深圳闹市区讨钱的乞丐们熟识起来。他还常会请他们吃饭，以便得到“酒后真言”。渐渐的，老曹开始知道了越来越多让人触目惊心的情况。

　　“准时上班”的小女孩

　　“行乞”中，曹大澄认识了一位很有名的职业老乞丐“屈老友”。也正是通过这位职业乞丐，曹大澄才知道了更多内幕。

　　屈老友有一次把曹大澄带到了深圳的人民南路，天桥上一个男子正追打一个赤裸上身的残疾乞儿，另一个架双拐的残疾乞儿则在跪地磕头求饶。一阵追打过后，几个病残儿再次“上岗”，而那名追打病残乞儿的男子蹲在远处吸烟，窥视着过往行人。

　　屈老友说，此人盘踞人民南路、深南东路几座天桥已有二三年的光景，手底下控制三四个病残儿乞讨，病重的常常失踪下落不明，不久他又补充新的病残儿。假如卖相不够惨，他还要下毒手把拐骗来的病残儿拧断胳膊打断腿，制造惨相，因为越是惨不忍睹越能多要钱。

　　此外，每到黄昏时候，卧底的老曹总要到深圳莲花北小区附近的景田菜市场去转转，在那边的隧道中，曹大澄要去看看一辆小平板车和车上的一个小姑娘。

　　经过一段时间观察，老曹已经摸出了规律：每天一位50多岁的男子都会拉着小平车“准时上班”，车上躺着一个小女孩，脸色暗红、四肢瘫软，地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父母双亡，一跤跌成脑子病，不会动了，爷爷带瘫儿外出乞讨。”

　　“我就发现这个孩子眼角常常流泪，咽哑说不出话，唯有那眼神流露出一种使人不忍再看的目光。”说起这个孩子，老曹始终唏嘘不已，他一直跟踪了解孩子的情况，为了不让她的“爷爷”生疑，曹大澄每天路过时都捐钱给孩子。

　　这个小女孩只是曹老观察到的许多残疾乞讨儿童中的一个。曹大澄发现，这些乞讨儿童常常躺在地上几个小时姿势都不换一下。有的孩子只有四五岁大，嘴唇干枯，眼窝深陷，萎缩的小手举在胸前，作出乞求的姿势。几乎每天，曹大澄都在和乞讨儿童们打交道，并且用相机拍下了近百张照片。每张照片背面，都详细注明了时间、地点以及当时的情形。

　　有时候，当曹大澄试图接近这些乞讨孩子的时候，旁边就会有成年人对他横加斥责。有段时间，为了了解这些孩子而不引起怀疑，曹大澄就每天都去施舍，偷偷观察一些幕后控制者的情况。终于，他了解到，这些孩子中的不少人，都是被那些大乞丐们拐骗而来的，而且还饱受摧残。

　　我要为孩子们做点事

　　随着了解的深入，曹大澄发现，“丐帮”有明显的扎堆现象，并且八成为河南周口、驻马店、信阳一带人。除了有夫妻共同经营乞讨业务的、有亲戚朋友互相传带的，甚至还有村民组长带着村民一起来的，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工作”。

　　有位老乞丐就告诉曹大澄，“讨饭好比当年生产队出工下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活学活用就能立竿见影。一样的道理用在讨饭上就得一不要脸二不要命，每天要保五争八（50元到80元），月产二千多，一年下来两万五！扣除吃喝杂费，每年回家净剩两万没问题。”

　　而要赚钱多，多利用孩子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老曹通过卧底知道，孩子的样子越惨，就越能引起路人的同情，就可以讨到更多的钱，所以那些“职业乞丐”在拐骗到了小孩子之后，一般都要把孩子扮成最凄惨的模样，有的时候甚至下毒手把孩子的手腿打断，不少孩子就是在这样的摧残和缺医少药的恶劣生活环境中离开了他们刚刚才来到的人间。

　　在深圳殡仪馆，一组数据更令曹大澄心酸胆寒：去年深圳市从各种渠道送来火化的死亡弃婴和幼儿共286名！这些还仅仅是登记在册的。

　　2006年初，曹大澄把收集到的所有资料整理好，形成调查报告，送到深圳妇联、民政等部门，希望政府部门能够联手，解救这些受害的孩子。

　　“曹老的报告受到了深圳市政府的重视。”了解此事的深圳媒体人士透露，“早在3月份，深圳市就成立了综合执法队对此进行专项整治，由城管负责巡逻摸底、民政负责救助乞讨儿童、公安负责打击幕后黑手。”

　　之后曹大澄又从深圳回到北京，把见闻和深圳媒体的报道写成报告，进一步向中央高层作了反映。

　　“报告随后被转交给了罗干同志。7月底，罗干同志就此作了批示。没多久，看到报告的温家宝总理也作了批示。”一位知情人士说，批示后的报告被迅速下发到了中央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办公室等一系列相关部门，此后全国性的打击操纵未成年人乞讨等犯罪活动的调查和行动明显提速。

　　看到自己的报告终于发挥了作用，曹大澄觉得有些许欣慰，不过微微笑容之后，他的脸上依然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经过此番调查，我觉得救助工作实际还有可能处在‘三不管’状况：妇联说他们权力有限无权扣人，管不了；民政说只管收容救助，没有执法权也管不了；公安局派出所要有人打110报案才出动办案，如果没人打110就不办案。那些残害儿童、谋财害命的暴发户能打110叫警察来抓自己吗？”

　　“我们还需要做的更多，我，周围的人，还有整个社会！”曹大澄很认真地说。

　　■据《瞭望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