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没水喝不要紧,冬天衣服少点不要紧,挤火车、背砖头、卖力气……我们眼中的他们的苦累,在他们眼里实在不算什么。他们最怕的,是走不出大山,是来到外面的世界之后呆不下去,是该回家的时候买不到回家的车票,是做了一年拿不到该拿的工资……
列车远去,民工到家。从登上首个民工专列的那一刻,到送王兴祥回家,再到从那个山坳往回走,直到回杭州,5个日日夜夜的经历,深深留在了我的脑海里。我采访过的一个个民工,他们的笑脸和哀愁久久挥之不去。身为一个从业10多年的记者,我曾经经历过诸如深山擒枪匪等的惊险场面,可以说从没有这样一次采访,让我如此刻骨铭心。
这不仅因为送王兴祥回家的艰辛和舟车劳顿,而是随之扑面而来的思考,他们需要什么渴望什么,他们为什么苦恼又为什么喜悦,他们的下一代的未来,还会是从这个一眼望不到路的山坳坳里走出么……
他们的婚恋 就像漂流瓶
一个在贵州,一个在甘肃。和王兴祥夫妇相处的几天中,我们发现两人是真心相爱的,王兴祥也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也知道,老家应该怎么样结婚生子。
“有个照顾,再说可以省点房租。”王兴祥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他们没办任何仪式,只是把行李搬到了那间出租房。
没人问他们结婚的事。因为老家还没有电话,写信又不方便,两人结婚的事,家里没人知道。
除了糊涂结婚和怀孕,孩子出生可能带来的危险也一无所知。
小佳佳2006年6月一个凌晨突然降临人世。那天凌晨,爱霞突然肚子痛,王兴祥起来一看,孩子大半个都生出来了。他赶忙出门问当地人,找了个曾帮人接过生的大妈来。最后,那个50来岁的大妈剪了一刀,就好了。问他付了多少钱,他说300元。
认识是偶然、接下来的同居就成了必然。婚姻爱情在他们这里,成了偶然性、自主性和流动性的结合体。这对年轻人的经历,我不知道有多少民工都经历过或者即将经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样的人,不会少。
在他们的老家,和他们一样年纪的人,可能要有人做媒才可以见到姑娘家。也许,那儿也不一定重视结婚证,但没有父母和亲友在场,那婚是不算数的。
也许他们不知道,这样诞下的孩子是个“黑户头”。这样的一家人漂浮在外,同居、分手、怀孕、健康、哺育等等一系列问题,以及由此带来的另外一些社会问题,会有多少。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我们以前报道过的小桂花,那个不得不诞生在公厕内的小孩。
他们的生活 不允许生病
王兴祥一家怎么生活?我接触他不久便详细问了这个问题。孩子没人带,老婆只能在家。他一个人打工,月收入1300元。
我和他算了算一个月的开销。
房租100元、水费5元、电费30元、每天20元伙食共计600元、小孩奶粉零食200元。这一共不到1000元,但他说,孩子有时发烧感冒,一次要花100多。出生至今,没买过书和玩具。
如果孩子病多生一次,那又得多花钱……因此最近几个月来,积下的钱很少很少。
我们也聊起了以后的打算,王兴祥说,这两年来,他和爱霞都没生过病,所以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但也这么过去了。
听到这里,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个多么现实的问题。
王兴祥虽然在厂里做,但是没有什么保险等待遇,1300元是三口之家的全部。如果有一天王兴祥突然病倒了,这个飘摇脆弱的小家庭就将遭遇巨大的困难。
随之,我又想到了,还是有一些民工兄弟因为工作没着落,只得风餐露宿;还是有一些民工兄弟苦干一年,工钱还不能得到有效保障;哪怕有工钱,也只看得起感冒头疼……
在民工医疗问题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之前,我只能替王兴祥,和所有在外打工的民工兄弟们祈祷,祈祷他们身体板儿足够硬朗,妻子儿女也能够一直健康。不生病,这样,他们的积蓄就可以多积攒一点了吧。
刚回到杭州的那晚,这个无比错综复杂的问题让我失眠。
他们的子女 能扎根城市吗
事实证明,这趟去贵州,我们想当然的地方太多。2年多没回家,又走了几天的路,想象中王家人的相聚该有个感动的场景。可是,王兴祥双亲的反应却有些出乎意料。
“来啦。”“还有个娃?”就只有这两句话。
出村的时候碰到了村里一个年轻人,他穿了一件皮衣。我猜他一定出去打过工的,他说“是,一共打了5年。每年回来带几千元钱,然后让村里人上山运石头,敲碎后垒石墙。”他要出的,就是帮工的饭钱。钱用完了,再出去打工,回来再垒,如此反复,要好几年。他说,每年外出,和家里就断了联系,带回了钱,做什么家里人也不管了。
其实现在想想,老人家的反应也可以理解。儿子2年没回,一回来竟多带了2个人,一个儿媳妇,还有一个孙子。这突然多出来的2个人,多多少少让他们吃了惊。
孩子们照顾不了老人,父母有的只是无奈和矛盾。他们也知道,孩子们必须走出大山,尽管舍不得,但这是唯一的出路。
所以,不管吃什么苦,王兴祥夫妇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让1岁多的孩子在杭州读书。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供养孩子,想什么办法上学,但他明显从自己的经历里感觉到,留在杭州的孩子,比留在大山里有更多的希望。
四周的大山让人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连路都没有,走出去真是很难。
这便是他们的苦。夏天没水喝不要紧,冬天衣服少点不要紧,回家的车上没地方坐,更算不得一件什么样的事儿。挤火车、背砖头、卖力气……身体上的苦累在他们眼里,实在不算什么。
他们最害怕的,是走不出大山,是来到外面的世界之后呆不下去,是该回家的时候买不到回家的车票,是做了一年拿不到该拿的工资。
他们的这一点点要求,常常被我们忽略了。这么多年来,和民工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少,但这次以后,民工给我的感觉,或者说我对民工的印象多多少少被颠覆了。
当然,被民工自己忽略的东西更多更多。就拿王兴祥来说,他忽略了结婚生孩子要领证的问题;忽略了如果他突然生病上不了班,没了这1300元后怎么生活的问题;他更顾不了的是,他这么在外面上班和生活,家里的父母会是怎样的态度和意见。
也许王兴祥根本没有忽略,他只是不愿去想。但我们呢,我想,关注的只能更多,至少可以真正深入他们的内心,更大程度地体验他们最实在的幸福与哀愁。
本报“民工列车随行记”引来网友热聊
我们看到了
真实的民工列车
本报讯 昨日本报“民工列车随行记”刊出后,在民工和一些企业老板中产生了震动,不少网友也在论坛跟帖,对民工的生存状态表示了关注。
昨天晚上,本报记者裘志伟做客本报网络版,与网友进行了交流。在网聊的同时,裘老师还不时接到打进的热线,一些不能上网的读者对王兴祥的一家表示关心。
网友“科南”:请问裘老师,有没有发现民工恨老板的心理?
裘志伟:虽然浙江的老板现在不大欠工钱了,但还是有个别老板克扣工钱的事。在这趟车上我们遇见一对夫妻,被扣了900多元,原因是他老婆身体不适要提前回家,他说扣就扣些,但不能所有钱都扣了。
网友“行摄天下”:请问您是如何会想到拍摄这一题材的?
裘志伟:1月5日开行首趟民工列车,我们就考虑跟随他们回家,主要想去感受一下他们回家的艰辛,并了解他们的内心想法。上了车,与他们聊了以后,我们才知道,其实车上这点累对他们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他们的想法很朴实,也很简单。只要能上车回得了家就行。途中我们决定跟一对民工到家里,看看他们到家的感觉和心里状态,以及老家的生存状态,于是有了这几个选题,但做得还很不深入。
同样从贵州来杭打工的伍先生说,通过报纸,我们看到了最真实的民工列车。那里的很多人多像我的老乡啊。进城务工的民工千千万万,这是个大问题,一时解决也难。但是,从为民工开专列、举办送民工回家晚会等活动来看,说明浙江人民对外地民工的好。为此,伍先生想代表贵州民工说,浙江人民是关心我们的,明年打工我们还要来。他最后还说,在这儿打工,开心。
已经是晚上9点半了,富阳一位姓蔡的老板还特意打来电话。他主要是打听一下王兴祥的事,他说自己不少朋友都开了厂,如果年后王兴祥回来,可以联系,包括王兴祥的老乡,都可以去他们厂里打工。 本报记者 柏建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