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湄若
父亲是个严峻的人,他不善言辞,也不大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在我幼年和青少年时代,似乎他从来没有亲过我,更不用说宠爱了,偶尔,他甚至还让我感到严峻得近乎冷酷。
1964年冬,因为种种“需要”,大学毕业工作刚一年的我,从浙江省教育厅直属机关学校,调至杭州市郊西湖区教师进修学校任教。一下子“连降三级”,我心里很有些委屈,可父亲却淡淡地说:“我看这是好事情,要真正当个好老师,就得从基层、从农村锻炼起;你一走出校门就浮在机关里,其实那对你反倒不利。”当时,市郊农村小学的校舍还很简陋,有些村小,甚至完小都还是茅草盖顶,连泥墙都是半截的。寒冬腊月,外面下大雪,里面下小雪,不要说读书的小学生冻得直跺脚,连我这个时而去听听课,被他们叫做“老师的老师”的“大学生”,也终因挡不住风寒病倒了。母亲心疼我,让我在家多休息一段日子,暂时别下乡了。从来不管我们衣着的父亲却不声不响独自去商店扯了块蓝化纤布、花人造棉,买了雪白的棉花,上裁缝店,特地为我赶制了一件厚厚的、长长的,还带有大帽子的直筒式棉大衣。他把做好的大衣交给我,不动声色地说:“穿上它,下乡吧!”。
在“史无前例”的年代,我在“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把仅有十来个月的儿子塞给了一家设施简陋的民办全托幼儿园。一次,我带儿子回娘家过周日。星期一,天刚亮,父亲就来催我回“干校”,说是孩子由他送回幼儿班。谁知孩子醒了,他用小手紧紧搂住我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让我走,我犹豫了。“啪!”一个不轻的巴掌打在孩子紧扣的小手上,“哇——”孩子痛得松开了手,他便不由分说把孩子从我怀里一把夺走了。“快走!你走啊!孩子是不能惯的。”父亲几乎是在命令我了。当时,我是抹着眼泪走的,心里多么怨恨这个“铁石心肠”的父亲啊!
可就是这个“铁石心肠”的父亲,在他留给我们的《遗愿》中,却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希望我的子女关怀孙男女、外孙男女的全面发展,不要单纯追求升学率,追求名气、地位等。孩子们的禀赋不同,遭遇各异,为家长的贵能因材施教,发挥其某些长处。任何人,只要勤奋好学,认真工作,乐于助人都是有益于人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