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在我的心里定格成了永远。从那时起，我无数次地回忆起真从树林中款款而出的情景，觉得那仿佛是一个做了很久的梦。

　　■马向东

　　

　　印象中的真总是在笑的，是那种蒙娜丽莎般的微笑。中学时代，秀丽端庄、热情大方、善解人意的真很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真最为光彩的时刻是在舞台上。那时在山区县城里不大能看到歌舞表演，真和同伴们表演的舞蹈节目，便每每成了同学们奢侈的艺术享受。

　　毕业后，同窗数载的同学天各一方，虽有耳闻，却有许久没有真的消息。我有一张真演出后与其他演员的合照，每次整理物品时，会不经意地翻到，就会经意地看上一眼——对于往昔的回忆，如同看一部怀旧电影。不知真现在在哪里了？

　　七八年前的一天，我带着小儿到青少年宫玩。当我们走出青少年宫大门时，夕阳下的广场上已是游人稀少。我看见一个穿红衣服、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活泼泼地从一片树林中飞舞了出来，用轻脆的声音回头叫着“妈妈，快来。”

　　我下意识地随着小女孩的叫声往树林处看。结果我看到了真，还有她的微笑。

　　这一刻在我的心里定格成了永远。从那时起，我无数次地回忆起真从树林中款款而出的情景，觉得那仿佛是一个做了很久的梦。

　　真的美依然，脸上戴着的一副优雅的眼镜，给她增添了一种成熟美。

　　往后我们两个家庭便有了来往。真大学毕业后在杭州工作，真的先生是一位大学教师，是个幽默爽朗的人，我看到真轻松而爽朗。他们的小女儿总是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在他们的周围流连翻飞。这是一个幸福的小家庭。我为真感到高兴。

　　三年前，我突然听说真得了白血病，住院了。

　　这怎么会？！我脑子一片空白。从此，我的心便沉沉的。我想起了树林中款款而出的真和她的微笑。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犹疑于该怎样与真对话。悲伤沉痛，或者故作轻松，似乎都觉得不妥。尽管已有了心理准备，当我站在真的面前时，还是感到了不忍。那一披乌丝般的黑发已经没有了，浮肿的脸庞只有凭回忆才能觅得些许往日的秀丽。然而令我动容的不是这些，却是真的微笑。

　　真有说有笑地和我们聊天，说她的病情，说邻床病友的事，似乎她只是在这里体验生活。我发现我的心情渐渐地不再沉重，我感觉我只是在探视一位偶染风寒、明天即可活跃跃地走出医院的普通病人。于是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甚至觉得这也许是在拍电视剧吧，完了一切都是会恢复如初的。

　　在我们即将告别离开时，真的先生来了，他年轻的脸已然配上些许白发。他只轻轻地和我们打了个招呼，便一时无语。与他双眼对视的那一瞬，我才蓦地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我真的希望这只是一个恶梦，恶梦醒来是早晨。然而那个我不想接到的电话终于还是来了。

　　站在殡仪馆大厅，我凝望着真的遗像，那还是真安详的微笑。真的先生泣不成声的致词，真的女儿凄厉的哭声，低回哀伤的音乐，人们红红的泪眼，这一切在深深地撞击了我的心之后，随着我对于真的凝望，全都幻成了背影，渐渐淡去。我在心底里有了一丝平静，我凝望着真的微笑，心里在想：真，你还会在一个不经意的夕阳下，从小树林里款款走出来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