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光潜

　　

　　2005年的春天，一位朋友从杭州归来，给我捎回一听龙井茶，大约一两。还给我带回来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杭州狮子峰下的几棵被乾隆钦点的御茶树于清明后开采，请炒茶大师亲手炒制，获极品龙井100克，并由公证人员当场公证封存。几天后竟然拍出14万元人民币的天价。让我听了唏嘘不已。我手中拿着的那听龙井差点掉到地上。

　　西湖龙井实乃茶中尤物，它的身价定然不止是茶叶的本身，而在于600年的文化积淀。凡是到了杭州的人，都忘不了去龙井一游。面对绿茶清泉，油然生出品茗的雅趣，便轻轻地叩开半掩半闭的柴扉，喝一碗龙井去，那仿佛是做了一回神仙。难怪明朝的屠隆说：“令人对此清心魂，一啜如饮甘露液。”

　　龙井茶当以明前茶为佳。听我的一位亲戚讲，一过惊蛰，江南地气袅袅上升，在山岚云霭的滋润下，鲜嫩的芽苞开始绽放。生出二芽、三芽，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抢鲜”开园。然后一展炒制的手艺，再然后待价而沽。所以自古有“烹煎黄金芽，不取谷雨后”之说。

　　品尝龙井自有一套讲究。水用虎跑泉，三沸为妙。所谓三沸，指的是水面泛起细微气泡且有微声，稍后壁缘有连珠如泉涌，再后是内外交响，波翻浪沸。置茶的过程也是享受的过程。观颜察色、闻香却步、取量适中。人在等待着茶，茶在等待着水，就像情人间的翘首眺望，美哉妙哉！而冲泡更是一种才艺的展示，无论是倾泄的力度，还是水壶在空中划过的弧度，都要恰如其分。最为常见的要算是“凤凰三点头”了，这是一种谦虚待客的体现。

　　茶不在多，有名则灵。名者，质也，文化也。于是，我每个周末都要风雅一番。虽然没有虎跑泉，也没有善好的茶具，更无须展示冲泡的才艺，但我有一颗闲暇的心、淡雅的情即足矣。特别是一周的劳累之后，淡定入静地坐下来，一个人清洗茶具、取茶备水，自饮自乐，其乐无穷。一个人的品茗，少了许多繁文缛节和世俗的客套。等待茶的过程，就像在地铁里等待一个曼妙的女子充满着种种的幻想。啜一口，轻轻地。然后徐徐地扬起头，嚅着嘴唇，作深呼吸状。有一股来自乡野的天地之灵气穿骨入髓，打通身体中的死结，筋络畅通，吐故纳新。啜一小口，似流水潺潺；啜一大口似雷霆万钧。如果再配以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那就其妙无穷了。

　　可是，好景不长。我因胆囊切除住进了医院。遵医嘱，好长时间没品茶，自然而然地就将龙井忘了。说忘了，其实是假话。身体稍有好转，我就催促老婆为我先洗一洗茶具，我怕茶具上早就尘埃堆积了。老婆说，你又想喝茶了？你忘了医生是怎么跟你说的。我只好打着哈哈，作出贪婪状。

　　老婆洗完茶具，问我拿哪盒茶叶，我说，那当然是西湖龙井了。老婆突然像犯了错误似的低下了头。说，龙井全都被我煮茶叶蛋了。

　　你说什么？我顾不得刀口的疼痛，奋不顾身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不是说龙井是好茶吗？好茶煮茶叶蛋味道当然不一样了。你不也说我煮的茶叶蛋好吃吗？

　　我望着老婆无话可说。我努力地回味着龙井所煮的茶叶蛋的味道。一直到口腔生津，我的怒气也就渐渐地消了。也许，龙井煮茶叶蛋的味道确实不同凡响，但我还是喜欢传统的那种品茗。我一直在盼望着有朋友自江南来，为我捎一听正宗的龙井，那日子一定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