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满天时刻,父亲披着一身霞光,站在了我所在生产队的知青屋门口,默默地看着正蹲在灶口烧火的我。也许是出于心灵的感应,我蓦然回首,立即与父亲慈爱的目光相遇,惊喜得跳起来,撞翻了砧板,切了一半的南瓜散落地上。
手忙脚乱做好了饭菜,天已黑透。打水与父亲洗了脸和手,一起吃饭。饭菜很简单,一碗水蒸蛋,一碗炒南瓜,一锅新早稻米饭。父亲吃得很香,连盛了两大碗。然后泡上一杯自己炒制的粗茶,父亲慢慢地啜着,详细问了我生活与劳动的情况。我一一作答。末了父亲要我做到两点:一要好好劳动,二要注意身体。父亲又拜托了同队的几位知青照顾有听力残疾的我。听到他们诚恳地答应,父亲瘦削的脸上浮起欣慰的笑意。
晚九点,父亲说要赶回五七干校,明天一早还要劳动。他从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里掏出一个纸包给我,说是母亲从城里托人带给我的月饼。我这才记起当天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送父亲出门。这时,一轮满月从东方升起,将清辉洒向大地,照得乡间的路银链似的白。路两旁的稻田在夜风里一阵明一阵暗地翻涌着海潮似的波浪。走在路上的父亲与我都不说话。父亲几次示意我回去,我却执意要送到公路上。父亲不再坚持,只是握紧了我的手。不知不觉间四里长的小路已尽,面前就是宽宽的砂石公路了。父亲停住,深情地看我一眼,挥挥手,转身向公路纵深处走去。我站在路边望着父亲的身影渐渐变得越来越小,直到那件醒目的白衬衣消失在公路尽头。那一刻里,我体会到了朱自清先生写《背影》时的心情。
回到知青屋,打开纸包,里面是四只家乡余杭名点亭趾百果月饼。几天后,母亲来信问:“托人带给你和你爸每人两只月饼,收到了吗?”我这才知道,父亲将月饼全留给了我。那是1972年,也是我在插队期间唯一一个与父亲一起度过的中秋节。
在那段清苦的岁月里,月饼是一种奢侈的糕点。当年我心底曾有一个心愿:如果我有了钱,一定要在中秋节买许多月饼让父亲吃个够。但当我能实现这个心愿时,患上了糖尿病的父亲已不宜多吃月饼了,只能象征性地尝上少少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