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光潜

　　

　　街道被蒙蒙细雨披上了神秘的面纱。我走在商业街整齐划一的街道上，市声在雨帘的弹射下越发令人想快点离开。前面豁然开朗，是百惠商城广场。它的右侧有一个偌大的临时搭建的雨篷，里面堆积着杂乱无章的书籍。尽管夜光暗淡，但我还是看清楚了招牌上歪歪斜斜的字：7元/斤。过去只听说江浙那边批发服装过秤称，哪有卖书也“斤斤”计较的，也许是我的孤陋寡闻吧。

　　卖书的人正在打捆，准备收摊。我在横七竖八的摊中寻得九本书，多是书法、音乐方面的。书法书留着自己阅读，音乐书打算买回家送给朋友。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却被《杜布菲特》所吸引。早几年，我在一个学生那里匆匆瞥过杜布菲特的令人异常紧张的画。这会儿再次遭遇，就不想放过了。我拿起《杜布菲特》，下面还有一本《巴塞利兹》，便一道拿到手里。这才发现揽在怀里的书已经够分量了。放在电子秤上一称，只要32元，像似中了大奖一般心旷神怡。掏腰包，竟然只有10元！太令人尴尬了。回家讨钱不太现实，因为摊主不可能为我一个人在夜色中煎熬等待。摊主主动地说，下月11号我们还来。显然是在催促我离开。我依依不舍地一本一本地将书放回书摊。最后，我留了三本，付了9元钱——除了《杜布菲特》、《巴塞利兹》，还有一本《欧体创作必备》。

　　在雨帘中，还未来得及撑开雨伞，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杜布菲特》。我的手有点颤抖。我最先看到的是《刻着碑文的墙》，它一下子将我拽回到幽深的往昔之中，仿佛陪同杜布菲特走在他的勒阿弗尔市老宅巷中，墙面永远是斑驳的、粗糙的，路面永远是坑坑洼洼的，小石子若隐若现的。然后是《有月亮和鸟的风景画》、《他们正在举行会议》……还有岩画一般古拙的《原型》……让我的心突突地跳动。我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心动了，尤其是我这个对绘画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居然为杜布菲特所倾倒，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杜布菲特，这位画风怪诞、风格独异的艺术大师，运用最原始的美色为我们展示了惊心动魄的人的本原。正如他所说，“我们在看世界时，不只是眼睛看，应该用我们的心智去感受万物”。人与人之间的摩擦，使我们渐渐地变得圆润起来，往往隔着玻璃看世界，而把人的本原遗忘在起步的地方。杜布菲特一反常态，被那些神智不清、心理异常的病人弄得神魂颠倒。精神病院里的那些奇异的图画，诡谲的构图，痴人说梦般的表达，直抵人的本原。它们不同凡俗，线条与色彩无处不散发着迷人的光芒。问题是，面对如此超然世俗的光芒，有的人落荒而逃，嗤之以鼻，而杜布菲特却收集了大量的精神病患者的任性涂鸦之作。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讲，这些都是诱发“我的艺术创作母体”，是他创作的动机和源泉。

　　我在想，如果当年杜布菲特是一个合格的士兵，不被开除军籍的话，他有极大的可能成为一名战地记者。而命运往往就像魔术师手中的道具变幻莫测，使杜布菲特走上了绘画之路，成为一代无人替代的艺术大师。事实上，所有的大师都要经历磨难的，杜布菲特的灵魂一直无处安居，在他的每一幅作品里都跳跃着不安宁的火花。他好像一直没有走出那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若隐若现的街道。作为一个门外汉，我有时候甚至在他的画作里看到了东方的舞蹈，那种被束缚而又要挣扎的舞蹈。也许人的本原本来就不分东西方的，因为人性是共通的。

　　雨，似乎没有停的意思。我继续往前走，那些被杜布菲特赋予生命的人物，诸如《舞者》、《郊外的人》等，他们与我擦肩而过，像生活中的熟人，仔细一看却又那么陌生。在收伞的一刹那，我发现光头杜布菲特正站在前方一杆路灯下，回头一瞥，仿佛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