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文坛在受到诸多猛烈批评后，许多作家也在潜心思考着当代文学往何处走的问题。陈村和叶兆言无论作为一个历练的中年人还是作为一个有经验的作家，都对此有着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回答。以下是他们在上海关于现代作家和当代作家状况的一次对谈。

　　

　　陈村：你好像是当代作家中看过最多现代作家作品的人？

　　

　　叶兆言：确实看过很多。

　　

　　陈村：你看过那么多书。我们也看过一些。我看过一些都是挑着看的，也就是看一点什么沈从文啊萧红啊，看鲁迅。他们是最好的作家。你看了那么多，那是在读研究生的时候看的是吧。

　　

　　叶兆言：对。那时读研究生正好是个补课嘛，弥补自己的弱项。特别看了些我们通常所说的通俗文学。所谓的通俗文学，它始终有一种自卑感。这个自卑感恐怕也是我们古代文学的传统留下来的，我觉得，对这种通俗的东西，能比较理性地认真地去看的人也就是张爱玲了。

　　

　　陈村：你也可以说她很俗。

　　叶兆言：对，她喜欢张恨水也好，喜欢晚清的《醒世姻缘传》也好，她能从那些东西中间寻找出一些东西。其实这样的作家真的很少。我想只有像张爱玲这样的人，她的孤僻她的不在乎，只有她才会这样，其他很多作家其实都是有意避免的。

　　

　　陈村：而且张爱玲，我觉得她很多作品像她写给胡兰成的那句话，她是从尘埃中开出花来，她不必去写那些金碧辉煌的东西，她就写那些琐碎的鸡争狗斗的。

　　

　　叶兆言：张爱玲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有点相信自己。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冬秋，而其他的人就是不停地在给自己定位，我必须跟着潮流走，跟着文学的潮流走。当然，我还是得强调，现代文学的潮流和今天的潮流还是不一样的，但是只要有潮流存在，给人的影响就不能小看，这东西给人的阴影很大的，譬如很多年轻人，无论在过去还是将来，都不敢戴上通俗文学这顶帽子，而那些戴着这顶帽子的人，总是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将它拿开。

　　

　　陈村：但是做现代文学研究的这些人啊……好像都失去了自己的判断了。你觉得有其他原因吗？

　　

　　叶兆言：我觉得没原因，就是一个太看重自己专业了。从大家突然都说沈从文好的现象来看，那是因为很长时期大家都不看沈从文了，大家猛地一看，沈从文确实不错，但是如果我们真要静下心来问问，沈从文真有那么好吗？

　　

　　陈村：他写湘西的好。

　　

　　叶兆言：对，他确实是有很多好的东西。但是确实沈从文也有很多不怎么样的作品呀。我们之所以不去说这样的话，是因为我们看到很多人跟沈从文比，沈从文竟然像高山一样，其他人却像土堆一样。这个时候你有什么理由去说高山不对呢？但是这些高山，也可能只是一些小的丘陵，难道我们一定要说他们都是大师，而我们眼下的当代文学就是垃圾吗？我觉得这个根本就是没办法简单比较，这种操作根本就不对的。就像莎士比亚，为什么会出现莎士比亚，绝对是因为有个莎士比亚的时代，当时肯定还有很多很好的戏剧家，肯定还有很多很好的观众。就像唐诗一样，肯定会有很多不如李白的人，但是这些不如李白的人一定也很了不起，大家用力，一起发动，处在金子塔顶端的李白就上去了。水涨则船高。当代文学相对现代文学，它有最大的一个好处，那就是经历了一个相对长时间的发展期，这么多人都在往前走，这是一个共力，一股合力。起码现在努力写作的人要比当时多。

　　文敏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