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将两截从我身体中摘除的坏死的阑尾给我看了一眼,便将我从手术台弄到了推车上,再然后,我就睡到病房的床上了。那时,已是午夜12点,因为局部麻醉还起着作用,我的头脑是清醒的,我感觉不到多少痛苦,瓷砖装饰的墙壁、铝合金玻璃窗、雪白的顶灯、橘黄的壁灯……一切如常。
麻醉过了,痛苦就骤然而至。随着痛苦的加剧,我的思维开始由清晰变得紊乱,在时间缓慢的流动中,我体验着难捱的痛苦。那一刻,所有关于疼痛的词汇在我大脑中你推我搡:抽痛、锐痛、撕痛、撞痛……感觉中,一颗颗灼热的子弹从我的右下腹次第穿过。稍一动弹,疼痛便变得更加剧烈疯狂,我只能一动不动地平躺着。知觉中,护士过一阵就来观察一下床头柜上的仪器。不知什么时候,她将顶灯关了,留着橘黄而温暖的床头壁灯。
稍一合上沉重的眼皮,剧痛便会在刹那间撞来,将我的眼皮撑开,就这样,我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对面墙壁的瓷砖上,我头部稍动一下,眼前便凸现出众多生动而丰富的画面:或是形态各异的男女头像,或是汹涌壮阔的历史场景,或是暧昧甜蜜的私人生活……可以说,古今中外,应有尽有。我知道,那是壁灯在看似平滑,实则有细微凸凹的瓷砖上产生的光影效果。若在平常,是怎么也难以捕捉到这些画面的,也许,这样一些感知,是一个人处于痛苦境地时所特有的罢。应该说,这样独特的感知,就是那些被称之为灵感的东西了。我想,倘若能将之凸现在画布上,定是不同凡响的。
捱过了一夜,一束阳光从半开的窗户斜射在病房的墙壁上,随着灯光的隐匿消退,那些灵性的奇妙画面悄然而去。这样的时候,我思维的触须融入了那束阳光之中,我的感觉在刹那之间透亮起来。透过蓝色玻璃的那一半苍白冷峻,却从容淡定的阳光,让我觉得,庸常的生命经受尘世的苦痛,原本是很寻常的一件事;而另一半直射在墙壁上的桔黄色的阳光,给予我的,是关爱体贴,是情深义重,最能让人体味生命的温馨和珍贵,那片予我温暖灵感的阳光,多像彻夜不眠守在床边照看我的妻子的目光啊。
灵感,是痛苦的产物,它恰似崖缝间开出的花朵。事实上,许多价值连城的传世之作,都是作家、艺术家在极度痛苦和绝望时,产生无与伦比的灵感而创作出来的。据说,梵高在开枪自杀的前十天,给弟弟写过一封信,信中提到过他刚刚画完的油画《麦田》。他写道:“忧郁的天空下是广阔的麦田,我无需费力表达我的悲伤和极度孤独。我几乎认为,这些画布可以传达我所看到的乡间的美好和复原力量,而这些我难以用言语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