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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D0004版:人文·晚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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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2月27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爱文与爱武
■张怀旧
  李爱文今年四十二岁,他有个弟弟叫李爱武,虽然他们比我大很多,但两人都是我童年的玩伴,记得小时候我称他们为哥哥。下雨了,河水淹没了我上学的小桥,李爱文在前面带路,李爱武就背我过河;下雪了,我得了阑尾炎,李爱文就骑着永久牌的破脚踏车去乡卫生院,把医生带过来帮我剪掉了一节肠子;夏天到了,我一个人跑到池塘里去游泳,结果两腿抽筋连救命都没喊出来就沉了下去。正在一旁放牛的李爱武看到我的小辫子漂在水面上直冒泡泡,于是他放下老牛一头砸进水底将我托起推到岸边。我裸体躺在老牛脚下过了几分钟就活了过来,我一睁眼就说:“哥,你不要把这事告诉我妈好吗?”李爱武点了点头就牵着他家的那头老水牛走了。

  其实李爱武放牛的那会儿,他们的父亲就已经死了,听说是抽烟给抽死的,母亲体弱多病,家里没了劳动力,于是兄弟俩就全都辍学在家种田了。而我,也离开了他们,进城读书去了。

  

  大概在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李家二兄弟就一起去了南方打工,爱文去了工地,爱武去了工厂。他们干活都很起劲,他们的梦想就是早日娶上媳妇,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不说别的,起码也能有个女人在家照顾他们的母亲。况且毕竟他们都是将近三十的人了,如果老没媳妇,这在农村是无法抬头做人的。

  兄弟俩风里来雨里去在南方辛苦了三年,一直没有回过老家。现在攒了一万多块钱,春节到了,终于可以回家看看老母亲了,顺便准备请媒人物色媳妇。爱文比较聪明,他把钱分成两搭分别藏在鞋垫下面,爱武麻痹大意把钱往怀里一揣就上了火车。刚下火车,爱武就发现钱没了,翻遍了全身也没找到。爱文让他把鞋子给脱了看看在不在鞋垫下面,爱武脱了解放鞋一看,连鞋垫都没有还哪来的钱?回到家后,爱武,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抱着母亲哭了好几天。那个春节,他们过得并不开心,兄弟俩在父亲年轻的遗像前磕了几个响头就上路了。临走时,爱文给了母亲五千块钱,剩下的也没存银行,继续放在鞋垫下面,与他的弟弟抬了一袋大米回到了南方。

  爱武来到南方之后,继续在工厂做苦力,因为脑子笨所以经常干错了事情造成产品不合格,给工厂造成不少的经济损失,为此经常遭到老板的辱骂与开除,工资经常被扣得分文不剩。爱文,算是一个聪明的民工,由于工作出色,不久就被包工头喊去开塔吊,这么一来,不但干活不累了,收入也高了。当爱武知道爱文现在成了技术工,他就离开了原来的工厂跑到工地上来找爱文,请他跟老板说说是不是让他也过来开塔吊。爱文跑去跟老板一说,老板很爽快地答应了,在老板看来,既然爱文那么聪明、老实、肯干,想必他的弟弟也不会差。爱武终于开上了塔吊当上了技术工,干活不累了,收入也高了,并且再也不会被老板责骂了。

  要说爱武开塔吊确实没问题,开了几年都没有出过问题,但我上面说过了爱武做事挺麻痹大意的。大概也就在前几年,出事了。事情不是出在“开”塔吊而是出在“爬”塔吊,那天中午爱武跟工友喝了几杯酒,就冒着毛毛细雨爬上了塔吊,爬到半空中,一只脚没踩稳就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混凝土搅拌机上,抬到医院一看,命是保住了,却成了一个瘸子,因为颈椎与肾脏都受了伤,所以从那以后就再也干不了重活了,并且医生嘱托今后不可以再喝酒。老板还算讲理,医药费除外还给了他一万五千块。爱武告别了工友告别了哥哥,买了一双鞋垫放进了他的解放鞋,将那一万五千块外加那几年的辛苦钱藏在鞋垫下面回到了老家。

  

  爱武回到老家的那天正好是中秋节,他的母亲差点没有认出他,当她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了一个瘸子,什么也没说,对着她丈夫的遗像哭了一天。爱武给父亲磕了几个响头,就一瘸一拐地跑到集镇给自己买了一身的新衣服,并到浴室花两块钱洗去了一身的泥垢。

  秋天的农村是很萧条的,连一个村姑都没有,安静得跟死一样,这跟我小时候乡下热闹的景象截然不同。为了找个媳妇,爱武没少花钱,光给那些媒人的小费就已经过

  千,可并不是那些媒人不帮忙,关键是方圆五十公里之内已经找不到一个四十岁以下的女人了,她们全都去了南方。春节到了,爱武看到那些小时候与他一起放牛的姑娘们全都花枝招展地回来了。她们有的涂脂抹粉有的携家带口,她们看到爱武成了瘸子都很惊讶,怜悯之中带着不屑。爱武知道,她们之中没人愿意做他的媳妇。正月过后,姑娘们全都离开了村庄,爱武一个人坐在门口,陪着他的母亲,耳边传来母亲的阵阵咳嗽,还有工地上的轰鸣声。

  有一天,村上的媒人带来了一个外地口音的人,那人告诉爱武说只要他肯出两万块,他一个星期之内保证能帮他娶上媳妇。求妻心切的爱武一口答应,连价都不砍就预付了三千元的定金。那人临走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问爱武要云南的还是要越南的,爱武问他什么是云南什么又是越南,那人说云南的就是中国的,越南的就是外国的。爱武说,那就要个中国的吧。那人走后,爱武与他的母亲似乎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他们忙里忙外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等待媳妇的到来。结果等了一个月才把媳妇给盼回来。那外地人在媒人的陪同下果然带了个女人过来了,母子俩喜出望外,炒了满满一桌子菜热情款待了那个外地人。那天,爱武又喝酒了。

  付了剩下的一万七钱块,一瘸一拐地送走了“客人”与媒人,母子俩决定三天后举行结婚仪式。三天内,家具与洞房全都布置好了,他们请了附近的亲戚朋友过来喝酒,过来喝酒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因为年轻人都去了南方。那天晚上,爱武喝了很多白酒,这导致他的腰间产生了异常剧烈的疼痛,但为了不让大家扫兴,他强忍了下来。当晚入洞房的时候,爱武坐在床前问他的媳妇叫什么名字,媳妇用外地口音说了几个字,他其实没听懂,但他点了点头就向那女人扑了过去。四十年的烦恼与哀怨,在那一刻全都释放了出来,第一次。爱武哭了。

  

  爱文是个很要强很上进的人,他虽然干了技术活,但仍不满足。当他得知我已经大学毕业的时候,就辞掉了工作,离开了工地,拿着三千块钱去了我那所大学附近的一家以大学冠名的电脑培训中心。在他看来,那就叫“上大学”。爱文一直就想圆他的大学梦,这一点是爱武想都没有想过的。记得有一次,爱文很愉快地找到我,很骄傲地跟我说他现在正在上大学,口口声声说没想到我们还可以成为校友。我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别看他已经三十五岁了,还真有一点学生气。我请他在校园门口吃了几个小炒,问他现在学的什么课程,他大声地说:“五笔字型!”并且是以一种非常得意的口吻告诉我他现在一分钟可以打一百多个字了。

  送走了爱文,我回到我的平房,继续写我的简历。

  时间不长,爱文也“大学毕业”了,他拿着自己的“证书”走进了“人才交流中心”。他高兴极了,因为他以为他再也不用进“劳务市场”了。他找了三个月的工作也没一家单位要他,关于这一点他在短期内始终无法理解,身上的钱差不多用光了,他又走进了劳务市场找到了一份工作——开塔吊。这一开又是四年。

  四年间,我没有见过爱文,不知他从哪儿打听到我的电话号码,偶尔会用公用电话与我通话,电话里他依然会很得意的告诉我他现在会上网了,他会使用QQ打字聊天了等等。我也只是一笑了之。

  有一天,我正在上班,他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要从另外一个城市赶来看看我,并且还带着他的女朋友。我猜想他可能要把他的女朋友带过来让我把把关吧,毕竟我对于他来说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想想也在理,于是我就答应了。挂了电话,我就想,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农民工能找什么样的女朋友呢?不会是二婚的或者是刚刚“退役”的从事不良行业的女人吧,想想又没敢多想。

  第二天晚上,他到了,带着一个女孩,虽然不算漂亮,但配他已经绰绰有余了,就连我自己都已经有点春心萌动了。我把他拉到一旁小声地问,这就是你女朋友吗?他很害羞地说,是的是的。害羞之中带着窃喜。晚上我请他俩到饭店吃饭,那女孩一直挽着他的胳膊。关于爱文的长相我忘了说了,他是一个很丑、很矮、很邋遢、很穷困的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老实本分。经过席间攀谈,我得知他俩是通过网络认识的。由于喝了一点酒,我当场竖起大拇指说:好!五笔字型没有白学。爱文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坐在一旁的女生只是笑了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反正我看出她对爱文是死心塌地的。

  爱文回去没几天又给我打来电话,说那女生要带他去她家见见她的父母,问我怎么办。我很坚定地告诉他不要去!千万不要去!一去就完蛋!他问为什么。我说她知道你的年龄吗?他说不知道。我说你还真以为你是大帅哥啊,都已经中年人了,还那么自信?他有点手足无措了,问我怎么办。我说三个字——“生孩子”,只要你跟她把孩子生下来,这婚事就算成了,否则你这辈子别想有媳妇了,上天给你的机会只有一次。电话那头的爱文似乎不同意我的方案,他说她还要上学,最起码等到她大学毕业吧。我说,不要等!坚决不要等,四十岁的你已经没有时间可等了。我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他还是有点不忍心,最后他说,我还是下个星期跟她去她家见见她的父母吧。我说,好的,随你吧,善良的笨蛋!挂了电话,我就已经知道他这辈子就是光棍的命了。

  一个星期后,他又给我打来电话,以极其悲伤的语气告诉我,那事黄了,女孩离开了他。他还说那女孩家里有三套房子,两辆车子,父亲是个开公司的。我说你到现在还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在我挂电话之前,他说,唉,早知道听你的,先生个孩子就好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在QQ上偶尔也见到爱文的头像,他已经不像从前那么话多了。

  

  去年春节,回老家,我见到了爱武,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听邻居说那个买来的媳妇跟他生活了半年就跑了,他的母亲被活活给气死了。他本人因为酗酒、行房过度而患上了肾衰竭,没钱治疗,现已到了晚期,在家等死。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凹陷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亮光,但已说不出话,我递给他一支香烟,给他点了火,又给了他一搭钞票,他用颤抖的双手接了过去,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也许他已经不记得他曾救过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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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晚报 人文·晚潮 D0004 爱文与爱武 ■张怀旧 2007-12-27 48257178002CE173482573BD003423FA[B1-宋宾娜];钱江晚报d00042007-12-2700024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