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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D0002版:返顾30年·寻找每一次思想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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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潘晓”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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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3月27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黄晓菊回忆
身为“潘晓”的日子

■本报特派记者 屠晨昕
  “任何人不管是生存还是创造,都是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就像太阳发光,首先是自己生存运动的必然现象;照耀万物,不过是它派生的一种客观意义而已……只要每一个人都尽量去提高自我存在的价值,那么整个人类社会的向前发展也成为必然的了。”

  1980年的5月,《中国青年》杂志刊登了一封署名“潘晓”的读者来信,题目是《人生的路啊,为什么越走越窄?》,在讲述了人生体验的种种痛苦、创伤和困惑之后,发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雷锋日记》与现实生活太远,葛朗台、聂赫留道夫式的人物倒比比皆是”,而得出上述这个结论。在那个年代,这绝对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舆论一片哗然,引发了一场全国范围内的大讨论,6万多封来信纷纷涌向杂志社。这场关于人生观价值观的讨论,经历了一波三折后渐渐平息,走进了人们记忆的最深处。

  为大家讨回6元奖金,黄晓菊却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2008年3月中旬的一天,北京百盛星巴克店里,“潘晓”之一的黄晓菊坐到了记者面前。她目光炯炯有神,精神头很好。她就是28年前那场思想激荡的主角。

  黄晓菊自幼就与父母分开。母亲在20世纪50年代支边到了内蒙古,父亲是当地的一名军人,黄晓菊从小患上佝偻病,被送回北京的外婆家。

  “我始终没有找到‘有家’的感觉。”黄晓菊说,“小时候,外公是我们家的支柱,他在北京第三建筑公司当党委书记,得了癌症还在坚持工作。发病时,他在建筑工地被抬下来,过了一个多月去世了。”黄晓菊说,“我外婆召集全家开会,每个人每个月都得交钱。当时我在房门后,听到这句话,感觉天都塌下来了。自己的亲人竟然只认钱!”

  初中毕业后,黄晓菊被分配到街道毛线厂,日常的工作是跟老爷爷老奶奶一起缠线球。在厂子里,她是最能干也最不安分的工人,早早完成自己的定额,就跑到一边跟工友聊:“人活着是为什么呀?难道就一辈子这么织下去,扎下去?”

  “工友的回答是:‘你有病啊?你怎么不想怎么快点长级?’谁会跟我谈论《安娜·卡列尼娜》?他们都聊些你家儿媳妇好、他家婆婆不够意思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一件事完全改变了黄晓菊在厂里的境遇。那天离下班还有五六分钟,天空电闪雷鸣,眼看要下雨。车间主任拍板让大家赶紧回家。一个厂领导却悄悄躲在工厂大门后头,把早走者的名字记下来,并在月底贴出布告,宣布扣发这些人的当月奖金。

  “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可我觉得这事不对。”开厂务会时,黄晓菊走了进去质问:“难道厂里的目的就是罚我们6块钱吗?”

  领导以“厂务会的决定”推诿,黄晓菊把状告到北京市纺织局工会。6块钱奖金补发下来了。但是她也在厂子里成为不受欢迎的人。令她伤心的是,拿到了工钱的工友们非但没有感激她,反而还讥笑她:“这人傻冒、二百五!”

  “我是为自己讨回工资而这样做的。我就奇怪,他们都不满意怎么都不去呀?有什么好唠叨的呀?结果我成了出头鸟。”

  “潘晓”引来6万多封来信

  1980年初,《中国青年》杂志酝酿在青年中发起一场讨论。编辑部当时收到了很多信,都是青年诉说人生苦恼,看透社会,找不到出路等,女编辑马丽珍就考虑把讨论主题从“讲实惠”、“一切向钱看”转移到人生观上面来。经过时任总编关志豪的批准,马丽珍和另一位编辑马笑冬开始奔忙于北京的机关、学校、商店、工厂,召开各种层次的座谈会。

  两位编辑深切地感到,十年动乱给青年造成了深重的心灵创伤,青年的真诚和信仰被雪崩一样冲毁了,而新的信仰还在社会生活中艰难孕育。一次座谈会上,马笑冬认识了黄晓菊。她觉得黄晓菊的经历和思想很有代表性,就问她愿不愿意毫无隐瞒地写出来供青年讨论。黄晓菊同意了。

  看了黄晓菊8000多字的稿子,马笑东惊呆了,她尤其被“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那段惊得目瞪口呆。最后见刊的那封信,人生经历和主要观点基本都取自于黄晓菊的稿子,很多话是原文,北京经济学院学生潘祎的一些话也揉了进去,还吸收了一些在座谈会上听来的语言。她从黄晓菊和潘祎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合成了“潘晓”这个笔名。

  那期杂志5月1日发行,14日编辑部就开始收到读者参与讨论的来信,17日上升到100件,27日突破了1000件,之后一直保持在1000件左右,前后共收到了6万多件。

  “真实,有时虽然是丑恶的,但它要比那些粉饰和虚伪的东西有力一百倍!”、“一个诚实人的心声,能唤起一大群诚实人的共鸣!”、“谢谢敢写的人和允许发表的人!”寄来的还有许多钱和包裹,读者们向“潘晓”这个“弱女子”献上同情和爱心。

  令编辑部感到最鼓舞的,是6月18日下午,胡乔木来到了编辑部。

  《中国青年》编委会副主任彭明榜说,胡乔木不仅肯定了这场讨论的意义,还提出了道德是分层次的观点。这在当时说来是很超前的。

  七八月份,“潘晓讨论”也热到了顶点。编辑部领导被邀到各种场合去作关于讨论的报告;越来越多的读者或打电话或直接找到编辑部要见“潘晓”;社会上甚至出现了一些被别人指认为“潘晓”和自己冒充“潘晓”的人;许多记者成天堵在编辑部提出直接采访“潘晓”……

  黄晓菊一夜成名。然而在那个时代,名气不像在今天可以很快转化为机遇和金钱。出名只是给她的个人生活带来了更大困扰。

  “厂门口每天站着陌生人,口口声声说要见‘潘晓’,要和我谈人生,谈理想。工厂不让进,他们就老待在门口。我还收到许多大学生的邀请,请我去参加活动,和我共同讨论哲学。”厂领导显然不会欢迎这样的行为,黄晓菊在单位里的处境越发艰难。她想到一个“书多,读书人多的地方”去工作,《中国青年》帮她调进了中国青年出版社发行部。

  “潘晓讨论”的余波

  1980年8月20日,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后播放了对黄晓菊的这次采访。作为“潘晓”的代表,黄晓菊在亿万观众面前对那封信作了说明,最后的表态很正面、成为名言被许多人传诵:“我们不能因为社会上存在着垃圾就像苍蝇那样活着!”

  可是,随着黄晓菊的这次“出场”,形势急转直下。

  9月23日,《情况参考》刊登了两封群众来信,一封是“山西娘子关电厂宁翠荣”写的《此种做法弊多利少——有感于“潘晓”上电视》,另一封则是“北京石月”写的《邻居眼里的潘晓》——“黄在生活中,‘主观为自己’是做到了,‘客观为他人’还差得很远”。

  1984年第1期《中国青年》上发表了《“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错在哪里?》的专文。在“编者按”里,编辑部向社会公开检讨:“……由于我们工作失误,这场讨论的效果不好,在青年中造成了不良影响,我们要认真吸取教训。”

  参与“潘晓讨论”的6万多封来信,也被当成废纸,化为纸浆。

  成名后,黄晓菊的人生一直在漂泊中

  黄晓菊的日子也没有蒸蒸日上。“出版社发行部是在主楼外面,我与出版社的员工子女们在一起,都是一帮小孩子,我和谁探讨去?”她在报纸上看到了中国社科院民族研究所招聘图书资料员的广告,她去应聘并通过了考试。但是情况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在民族所图书馆,我管订书刊报纸。他们订的都是专业类书籍,一天到晚就是来回抄。我就给他们订了些有人味的,比如《世界博览》、《世界电影》,这些书我也爱看,这不是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吗?”

  这一订就惹事了。用人体制改革时,黄晓菊遭遇停聘,理由是“未经领导允许,超范围订阅各种自己喜欢看的杂志”。“可是订刊物时馆长是签了字的,我本可以去上告、去闹的,但我没有。我要争一口气:我30多岁就不能养自己的孩子了吗?”

  1988年,黄晓菊来到海南。在《海南特区报》除了写稿,她还要去拉广告。为了生存,她去了深圳找工作,在一个日本人家里做起了“女佣”。

  小她四岁的丈夫离开了她。“那时我们住在相邻的两个大院里聊萨特,就认识了。他父母是外交官,驻国外。我们俩恋爱,他父母不知道。等他们回来,我们已经订婚了,一听这事,就说不行。我们结婚,他家里什么都没给,觉得我们早晚得散。”

  “婚后没有房子,就只好住在我外婆家里我原来的闺房,生活很艰苦。我丈夫当时在化工厂上班,工资微薄。在这么块地方看小孩,鸡飞狗跳的,他特别苦恼。我对他说,你是男人,要承担责任。他就不高兴了:‘你怎么也这么庸俗?你还是‘潘晓’呢!怎么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结果是协议离婚。

  1993年,黄晓菊结束了漂泊生活,回到北京做起服装生意。“我不会赶流行,不爱与人套近乎。衣服我只卖自己喜欢的款式,有的还是我自己裁剪的。有人看不上,我还会和人争论。”她的生意一直不大不小,这种状态延续到了今天。

  28年后回望人生路

  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28年过去了,发问者黄晓菊如何看待今天年轻人的人生之路呢?

  “每个年代的人生,都有他们的宽和窄。”黄晓菊回答,“刚刚改革开放时,没那么多经济上的束缚,人际关系单纯;现在的小孩却早早地背上了经济包袱,房贷、车贷,压力大得多了。”

  “但在更多的方面,现在比那时都要宽松。那时可不能过分地强调自我,生活中偷偷搞三角恋,单位都可以把你开除了!可现在呢?”黄晓菊说,“社会越来越多元化,不管怎么样,现在的社会环境是宽松多了。”

  那么,那场大讨论是否改变很多人的人生?黄晓菊摇摇头,“人们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思想讨论并不是要改变生活轨迹,却是对自我意识的一次更正与觉醒。你看当代人,不管外表怎么豪华光鲜,内心都在艰难爬坡。只有未来经济足够发达了,每个个体才会得到真正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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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特派记者 屠晨昕 2008-3-27 钱江晚报d00022008-03-2700009;钱江晚报d00022008-03-2700005;钱江晚报d00022008-03-2700006;钱江晚报d00022008-03-2700008;钱江晚报d00022008-03-2700025;钱江晚报d00022008-03-2700003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