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老年拾荒者的一个相当不雅的动作，就想起刚刚读完的贾平凹的长篇小说《高兴》来，准确地说，是想起小说后记里的一个细节。

　　贾平凹小时侯的一个伙伴刘书祯在西安城里拾破烂为生，常到贾平凹家里玩。渐渐地，贾平凹对拾荒者群体发生了兴趣，开始关注他们的生活，常常到拾荒者的住处去和他们聊天。一次，一个拾荒者煮了一锅包谷糁稀饭（“包谷糁”是什么？不懂），留贾平凹吃饭，“筷子是他老婆给我的，两根筷子粘连在一起，我知道是没洗净，但我不能说再洗一下，也不能用纸去擦，他们能用，我也就用，便扒拉着饭吸吸溜溜吃起来。”读过小说以后，“两根筷子粘连在一起”这个细节就再也忘不掉了，而且一想起来还会连带想下去：贾平凹把两根筷子分开来，是要用一点点力的。

　　幸亏还没有在吃饭的时候想起这个细节来。不然，可能饭也不想吃了。写小说，那么风雅的一件事情，原来是这么来的。不知道贾平凹为什么没把这个细节用到小说里去。这个细节给贾平凹留下的印象肯定很深，不然也不会小说写完了还会提起它。

　　细节是什么？细节有什么用？扼要地说，细节就是生活，就是每个人所过的日子。细节的价值在于本真，它把生活的真相呈现给人们，我们能够借助它廓清关于生活的种种夸饰与曲解。从生活境况到精神状态，无不浓缩于细节；细节就是生活的全息照片。细节大概是生活的最小单位了；但是针尖就是因为其小，才能刺破比它庞大得多的气球。细节都是直观的，它通过刺激人的感官，引发思考，引发灵魂的悸动。正因为如此，小说家没有不重视细节的。

　　张爱玲的《金锁记》有一个一直被人称道的细节描写。晚年的七巧，“似睡非睡地躺在烟铺上……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就连出嫁之后的几年，镯子也只塞得进一条洋绉手帕。”这个细节写尽了她机关算尽、畸形惨白的一生。镯子可以一直推到腋下，这样的描写令人毛骨悚然。从肉体和灵魂，金钱终于吸干了七巧的一生。她“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枕边小洋枕，凑上去揉擦了一下，那上面的眼泪她也懒怠去擦拭，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人生的落寞、空虚、绝望尽在其中。

　　作家穿透生活、穿透人物的灵魂有多深，细节就有多少震撼力。我觉得我在街上看到的情景也很有文学价值。但实在不雅，就不在这里说了；这个细节写到小说里去都不能照实描写，要经过变形处理。谁要写小说，我愿意无偿奉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