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离散的亲人，深埋下心灵的伤痛

　　灾区民工重返打工路

　　■本报记者 葛晓娟 刘雪松

　　春节过后，四川农民载着希望告别亲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浙江、广东、江苏、山西、北京……哪里有挣钱的地方，哪里就有四川兄弟姐妹的身影。因为这场灾难，他们急切辞工回家。

　　如今，他们挤在拥挤不堪的帐篷里，料理着这个破碎的家，吃着救济的食品度日。他们知道，未来生活的担子更重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抹干眼泪，继续踏上打工的艰难路程。

　　姜占凤 把儿子“赶”回打工地

　　59岁的姜占凤是青川县木鱼村人，到昨天为止，她把地震后齐刷刷赶回来的孩子们一个个赶回了各自打工的地方：你们回来干什么啊？死的死了，伤的伤了，所有的房子都倒塌了，你们回来有什么用？你们难道像我一样，双手一摊，吃国家的救济粮？年纪轻轻给政府添负担？都给我快快回去继续打工，多挣些钱回来，日子才能过下去。

　　姜占凤一大家子，有6口人在外打工。眼见着痛失亲人痛失家园痛失土地，孩子们说什么也不肯走：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家里剩下老的老，少的少，你们生活这个样子，我们在外打工挣钱还有啥意义？

　　这么一说，老太太更急了，转身安慰他们：现在家里吃的喝的都不愁了，可以放心出去工作了。呆在这里还要占地方，自家搭的棚子里挤了5家15个人，哪还挤得下？难道还向政府多要个帐篷？你看人家，二十几个人挤一个帐篷的多得是，我们好意思再去要？

　　其实姜占凤最最担忧的，还是孩子们出门打工的饭碗给弄丢了。这些孩子，年年出去，年年回来。出去的时候睡城市的桥洞、汽车火车站，光有一身力气，没有别的特长，人家挑挑拣拣，跟老头子从地里摘来的黄瓜摆到了木鱼镇上一样难卖。现在倒好，终于各自找到了一个月能挣千儿八百的打工活，他们中有的就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工资都没结，就跑回来了。人家做厂子的，也不是你说走就走的啊。要是把这好不容易找到的活儿丢了，将来的日子就更苦了啊！    

　　李金泽 为了女儿继续打工

　　乔庄茶坝乡青新村李金泽赶了一天两夜，终于从山西赶到了家乡。

　　45岁的李金泽家18年前盖的四间房子，地震中全塌了。18年来，李金泽从没停止过打工，但永远盖不起新房——他现在在建筑工地打零工，不吃不喝一天也只有四五十元，一年下来，还不够两个女儿读书。

　　青新村500多人，在外打工的占了一半，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女。5月12日，在山西孝义一个工地上打工的李金泽，得知老家四川发生了大地震，决定撂下手中的打工活，赶回老家看看。那天，从地震之后的下午，到第二天，李金泽和所有在孝义打工的四川民工一起，守在街头的公用电话机旁边，一次一次地拨，一次一次地失望——汶川青川绵竹什邡一带的，没有一个电话打得通。

　　撂下电话，李金泽决定立即动身。可一到车站，回家的车票早就卖光了。令李金泽意外的是，孝义当地政府把全市20座以上的公交车都征用了，弄了个四川民工专车队，车上挂着“送灾区人民回家重建家园”的横幅，一天送走了上万四川民工。

　　李金泽结清了今年到目前为止所挣的2000多元打工款，和49个青川同乡上了同一辆车。车到广元，没有收他们一分钱，到家时，已是5月15日。

　　李金泽的大女儿在绵阳当学徒工，17岁的小女儿李琼在青川中学高二（8）班读书。两个女儿震中平安。前天，李金泽和女儿一起，走了3个多小时的山路，从家赶到学校，在宿舍里掏出了衣被和书包。和我们一起，搭上了回家的车。校门口，同村低年级的女孩，想把一床破烂的棉絮扔了，小李琼喊着让司机等一下，跑去把破絮捡了回来，交到了同学手中。

　　等灾后安定的事有点眉目，李金泽决定继续出去打工。这次回家是辞工出来的，李金泽不知道山西的老板还收不收他。如果不收，他就只能再去别的城市碰碰运气。

　　龚三明 安了家还要出门

　　昨天下午，关庄镇抗镇指挥部后面的江滩上，停着七八辆广元、剑阁来的公交车。31岁的龚三明和他14位同村乡亲一起，坐在车边的一堆乱石上，一个个紧锁眉头。龚三明他们早上7点就出来了，走了5个多小时的山路才到这里。他们巡着大巴车找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能找到自己的名字，坐在一起叹气：唉，只好等下一批了。

　　龚三明所在的石坝乡是青川受灾最重的三个乡之一，进乡的道路至今仍没有修复。山体滑坡埋没了几十个村落，所有的房屋都倒塌了。按照最新通知的安置政策，他们必须整体搬迁。

　　目前，龚三明得到的消息是石坝乡可能会搬到广元地区的院坝乡或剑阁县。他和乡亲们从山里过来，就是想去那边看看，但到现在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

　　今天来的15个乡亲，齐刷刷都是在山西挖矿的民工。带头的龚三明有点急。地震发生前，他带着26岁的老婆王小玲在山西交口县一个小矿挖铁矿。他下矿挖，老婆在上面开卷扬机。没有合同，没有福利，两个人从早干到晚，一天工作10多个小时，省吃俭用一月能存下2000元。他们有两个孩子，女儿6岁，儿子3岁，还有两个老人要养。女儿要上学了，家里的开销要增加，龚三明夫妻俩才决定双双出去打工，狠心将两个孩子交给了父母。

　　龚三明夫妻俩都明白，挖矿是个把脑袋拴在脖子上的活，一不小心命就没了。但没有文化又没有手艺，除了卖力气，也没别的办法。

　　地震的发生，让龚三明对下矿产生了心理阴影。走到哪里，就怕地突然开裂、楼突然塌了。

　　今后怎么办，龚三明还有些迷茫。王小玲劝着丈夫，等安置点定下来，知道将来家安在哪个地方后，我们还是要出去打工，如果怕下矿，就不去挖矿了，找点别的活干。

　　石坝乡三江村，除了老人和孩子，大部分人都以出外打工贴补家用。他们中90% 以上的人在山西挖煤或挖铁矿。

　　他们有着和龚三明一样的顾虑，不知道今后落脚的家在哪里，他们同样担心下矿的危险，也想着最好可以不下矿。可是，不下矿，没有谋生技能的他们又不知道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