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亲人

　　依然撑起半边天

　　青川绵竹的三位坚强母亲

　　■本报通讯员 金立操 本报记者 柏建斌

　　2008年5月12日，四川地动山摇，汶川8级地震突然发生。

　　绵竹遵道马跪村6组的吴大妈正在地里摘豆子，感觉发生了地震，她快步向几十米外家里跑过去。

　　“倒啰，都倒啰……”看着自己和邻家的屋子都塌了，大妈叹了口气，苦笑两声，接着又回到地里摘豆子去了。

　　“唉，这里的女子真的很乐观，所以她们能够撑下来。”7月15日那天，见吴大妈向我们走过来，来自深圳的志愿者施老师突然向我们讲起这件事，他说，那时听这个故事，一下子笑了，抹去了几分沉重与伤感。

　　与吴大妈不同，邱红、吉昌玉和曹莉，这3名女子一时却无法回身。大地震过去2个多月后，我们与她们一一相会，这些女人的身上，除了大灾留下的伤痕，更有坚强和希望。

　　八天八夜逃出鬼门关，计划去宁波打工

　　【邱红，27岁，住秦家坎村。她和丈夫、公公都在绵竹磷矿上班，地震发生后，丈夫和公公被崩塌的山石埋没，哥哥将她从死亡线上拉回，但身上已多处重伤。她几次想到放弃，最后，和矿上500多名工人一起，在两名当地警察带领下，8天8夜之后从大山里走出来获救。】

　　

　　“叫叔叔，你不是让我给叔叔打电话吗，快叫！”7月15日那天，我们一到秦家坎村口，一名少妇抱着5岁大的女儿热情迎上来。女儿笑，她也笑，她就是邱红。

　　邱红个子不高，加上腿一瘸一瘸，我们跟着放慢脚步。

　　“可以说说你的事吗？”

　　“好啊，都过去了，说说没事。”从路口，到她那简易棚的家，断断续续讲起那几次翻滚在死亡线上的8天8夜。

　　地震出人意料地发生了。邱红说，当时只感觉到山摇地动。她在矿上是烧饭的，一看不对，跟着别人往外跑。但没跑多远，就被塌下来的山石埋了。“当时只露出一只手，幸好被我哥哥发现，拉了出来。刚跑出来，那个地方就全被盖住了，真是只差几秒钟啊。”邱红虽然逃离了死亡，但身上多处受伤，肋骨和腿都骨折了，痛得要命。

　　跟在一群人的后面，半个多小时后总算是逃离了矿区。等大家停下脚步喘口气，这时有人告诉她，矿山塌方时丈夫被埋进去了，肯定活不了。

　　惊魂未定又遭此打击，邱红失去了信心，她不想走了。这时，有同事对她喊：你要不走，女儿还有谁管！大哭一场后，邱红迷迷糊糊地点着头，表示愿意继续逃生。她捂住胸口，拖着腿一步步前行。实在走不动了，有同事背她一段。有时大雨，有时山石轰轰地滚落，走了2天2夜，还是找不到出路看不到希望，邱红感到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最绝望的是过一个湖，有100多米宽。我又不会游泳，于是有人找来一条电线，让我们这些不会水的拉着它游过去，水很深，由于人多，最后轮到邱红下水时，发现电线的皮套都没了，剩下很细的铁丝。”邱红紧紧攥住那铁丝，真是命悬一线，怎么也不敢往前游了。看到她吓成这个样子，前面有人说，只有2米了，到了，还有1米……她就这样被“骗”着，一步一步过了湖。

　　等看到空中的直升机，许多人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邱红听人说一起跑出来有500多人，但就是找不到公公，也没有他的消息。她知道，公公和丈夫一样，遇难了。

　　这8天8夜，失去丈夫和公公的痛苦时时折磨着她，是放弃还是坚持，她一次次地选择。“一定要活着出去，要见到女儿，只要能活着，怎么都行！”靠吃野菜，靠着两只手攀爬，靠同行者的背和拉，邱红最后和工友一起走了出来。她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挺过来的邱红是幸运的。她被送到绵竹治疗后，直接去了长沙治疗中心，上个月的20日，虽然她的腿还没有康复，但她决计要回到老家，要亲一亲自己的女儿，这是让她生存下来的希望。

　　“我和婆婆商量好了，等脚一好，就去宁波打工，哈哈，是吧。”邱红说着，朝特警笑笑。 “好，一定帮你！”特警爽朗回应。我后来知道，邱红在碰到宁波特警后，便一直询问打工的事。

　　帮儿站起来，到杭州去读大学

　　【曹莉，40岁，住青川县城。地震发生后，头被砸破的她赶到青川中学，好不容易找到了双腿骨折的儿子向前。因当时无法救治，妈妈陪儿子先在校操场呆了一晚，接着又一起在车上住了一昼夜。不能让他缺了腿，儿子还得考大学！妈妈拼了命将儿子往外送，先到广元，停电，不能手术！终于，5月21日下午，向前被送往深圳。】

　　

　　离青川县城不远，有个很大的帐篷区，杭州特警将车停在当地教师公寓前面，领着我们走进帐篷的第5排。帐篷口挂着一双拐棍，这是向前的家。

　　男孩向前坐在凳子上，身边站着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子，像是女教师。她是向前的妈妈曹莉。“正在选择学校准备填志愿，向前考的是文科，总分514。难选啊，儿子说考得不好。”曹莉和杭州特警已很熟悉。因为高考那两天，杭州特警发现坐着轮椅的向前去不了考场，连续接送。

　　地震发生时，向前正在三楼卫生间洗东西。感觉要出事，他立即跑到教室，大声喊着让同学们快跑。到二楼楼梯转弯处，上下学生汇集挤在了一起，向前知道下不去，便纵身跳了楼。

　　地震过去了，向前发现两腿疼得不能动。那一晚，曹莉陪他到天亮。腿肿得吓人，妈妈急了，背了向前往县城医院去，无法救治。“不行，再这么下去儿子的腿就完了。”曹莉说，14日上午，她带着儿子早早等在路边，最终挤上了一辆前往广元的客车。

　　大路已经中断，车子沿山路前行，余震、塌方，开开停停。不知开了多少时间，曹莉终于将儿子送进了广元医院。由于停电和余震，楼上的手术室和X光机不能使用,只能挂个点滴消炎。

　　就这样过了一星期，曹莉终于盼来了希望：儿子将被急送深圳。22日凌晨，飞机降落在深圳机场。曹莉知道，儿子有救了。

　　腿保住后，曹莉便鼓励儿子尽快补习功课，6月21日，曹莉带了儿子回到广元参加原校组织的复习。

　　“附近的人都知道，曹莉一家太困难了。”赵老师说：“向前是个单亲孩子，加上他妈妈很早下岗，家中又有年长的外公外婆，这种家庭在广元，孩子早没书读了。他妈妈在一个茶楼打工，每月收入800多，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高考那天，本来说好接送向前的志愿者的车子抬不进轮椅，把曹莉急坏了。所幸的是，杭州特警知道了后，派大车接送。

　　考场前有很高的台阶，轮椅上不去，而高考那天下起了大雨。“向前的轮椅已抬下警车，怎么办？没想到那名特警抱起我儿子，快步冲上台阶，那时我真的激动。我心在喊，儿子，我们一切都能挺过去！”

　　临走时，向前和她妈妈走到帐篷外，说浙江对他们、对青川的帮助很大，所以志愿一定填杭州的学校。曹莉还说，开学时怕儿子腿还好不了，所以她会陪着儿子来杭州。

　　和志愿者一起，痛苦渐渐远离

　　【吉昌玉，39岁，马跪村8组。17岁的儿子冯志森喜欢画画，今年参加美院专业考试，成绩超出37分。地震那天，儿子所在的学校楼塌了，许多学生遇难，冯志森也在其中。妈妈知道后，整天以泪洗面，呆呆地站在房间盯着儿子画的画】

　　

　　7月16日，我们的车傍晚才从遵道附近的山里出来。经过村道，一群孩子嘻嘻哈哈挡住了路。

　　学生是从路基下的“和平”帐篷学校走出来的。一位中年女子站在一楼敞开的门口，她斜背一只皮包，微笑着。“她孩子遇难了，很优秀的……”深圳志愿者刘老师，当着中年女子的面对我说：“这些天好多了，愿意和你说话了。”刘老师说的就是吉昌玉，大家叫她吉妈妈。

　　失去了这么大的孩子！我一下子不知怎么开口，怎么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吉妈妈像是看出了我有些担心，于是对我说：“看看我儿子的画吧，在楼上。”

　　我默默地跟在后面，走进二楼一间没有床，但堆满了书柜、墙上挂着画的房间。“除了床，其他没动过。要不是地震，说不定就考上他喜爱的美院了。”吉妈妈话说得很轻，我不敢对着她眼睛看，目光移向墙上的画。二幅人像素描，四幅水彩，画得很流畅。“听说是考了中国美院？”“是的，儿子说专业分考得不错，高出好多分。就等文化考试了。”吉妈妈说完后，房间一下子静了，谁都接不上话。

　　“这就是我儿子。”吉妈妈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一本毕业留言薄。她对我们说，几天前是儿子生日，当时有同学过来，得知家里没有冯志森的照片，同学们想办法进入倒塌的宿舍，取出留言簿，还贴着她儿子和同学们的合影。

　　吉妈妈一遍遍摸着儿子的照片，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看得出，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是谁啊？”我们指着合影中一男子问。“老师。”“什么学校的？”“东汽……”，就这样，我们总算把话题转移了。

　　知道吉妈妈一直在帮志愿者老师做饭，第二天中午时分，我们走进她家的厨房。这是烧饭的灶间，吉昌玉正弯着腰在添柴，见有人进站起身，说：“你们哪，一起吃饭吧，正在烧呢。”门口站着的是刘老师，她正切着肉丝，她说今天有几个老师不在，人多的时候超过10个，饭菜一直就是吉妈妈帮着做，很辛苦。

　　“我也是看着看着就帮上了，这些老师一个个从那么远赶来这里，志愿教孩子帮灾区。我们是遭了难，那也不能一直哭下去啊。”吉妈妈说，老师对她好，一次次地开导她，劝她，再加上那么多可爱的孩子，整天围在身边，她终于慢慢调整心情，走到了老师中间，走到孩子们中间。刘老师说，孩子们可喜欢这儿了，喜欢吉妈妈，白天上课要来，晚上吃了饭也还是聚在这儿。

　　我们准备上车，吉妈妈和刘老师追出来相送。我们约她们有空到浙江玩，刘老师一手 抱着吉妈妈的肩，笑着说：“哈哈，先到深圳。在这做过老师的志愿者都想请她去玩呢，要排个队喽。”

　　两位妈妈笑得很开心，看得出这是吉妈妈内心快乐真诚的释放。

　　出去走走！这么多人的热情相邀，相信吉妈妈定能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