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觉得恐慌,也不得不恐慌。因为,我发觉,我的语言正以让我惊讶的速度消失。
前些天,刚毕业的小妹特意跑来看我。十多天的时间,兄妹俩说话内容大约不上一千字。就连送她上车时,我也只是点点头,微笑一下。难怪她跟她嫂子嘀咕:我哥是不是真老了,以前他可是家里的活宝。
一句话差点勾出我媳妇眼泪,我一天和她说不上20字。
几个月前,路过老家省城,顺便去看一朋友。晚饭后,他媳妇照例给我们沏一壶茶,还特意出去买了两包烟。但,我和朋友居然也沉默相对!不到一小时,我们各自抓了包烟上床睡觉。几年前,这朋友曾在我面前感慨过,他和一无话不说的朋友重逢后竟无话可说。他郑重地对我说:“我很恐怖我们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
两年前,我在老家养牛。一朋友来看我,我们喝两杯后就各自睡觉。朋友走时说他像是到了林冲的草料场。
四年前,我当村主任。下边人说我比乡长书记牛,就因为我不爱说话。乡长书记说:这小子的脾性,跟传说中的林彪倒有几分相象……
不敢想了。
记得,因为爱和同学说话,曾被老师一次一次的点名;因为爱和朋友争论,隔壁朱叔三番五次来敲门;曾和一同学去他家,从早晨7点顶风冒雪走到晚上10点,一路赶路跌跌撞撞也没断过话语;记得第一次出远门时,那些婶娘伯母们竟然流眼抹泪的:小哥走了这寨上还有什么趣味呢?记得从贵阳上火车和一青年搭上话后,几十小时后到了郑州下车还觉得言犹未尽……
是谁偷偷偷走了我的语言,我一直在想。
当你的一些诺言成了永久的遗憾;当自己看不惯的一些事,在生活中渐渐成为自然;似乎就该有理由缄口不言。当你看见某作家不小心惹出些麻烦,百解不得其清时,当你的挚诚语言留不住恋人坚决离去的脚步,当你的热情被人们一笑置之,当你的激情建言被权威随着茶杯轻轻往桌上一放……你大约会想起那句老话“祸从口出”,于是不得不坚信沉默是金。
我甚至还发现,自己丢失的好像还不止这些。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在厨房里精雕细刻,万不得已时,将洗净的菜胡乱切碎煮熟就能下饭。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用玻璃杯冲茶边品边看那茶叶浮浮沉沉,而是改用大容量茶盅,想喝时就一顿牛饮!
一根洞箫,什么时候被儿子玩裂了口,活脱脱就像一根老旧的竹杖。
几支毛笔,不知何时在儿子手里成了筷子,最后进了他外婆的灶膛。
偶尔还买书,但极少翻书:偶尔也翻书,但绝不是读书。
就连别人和我说话,我也开始着急。最好在十字之内凸现主题,谁和我慢条斯理我跟谁急。
大约,我的某个部位破了个洞,我的某些东西正在无声息地泄漏。
原因何在?
就我现在这样的心态和语言能耐,我说得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