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是我的同学。小学到高一是同班同学，高二分文、理班，我选理，她选了文，我们便成了同级同学。然后一起考上了离家千里远的北方一所名牌大学。

　　毕业后俞选择去法国留学了，至今，将近七年，我们没再见过面。

　　那日，给俞在海南的父母家里打电话，惊悉俞妈妈已于7月12日离世了！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俞妈妈终究是解脱了。解脱了八年的病痛折磨。只是，走了的人是带着诸多遗憾走的，活着的人承受诸多遗憾继续活着。

　　2000年俞妈妈查出患了癌症。俞还是坚持要出国。因为她听说那种癌康复的概率挺高的，没必要太过紧张。俞家并不富裕，爸爸是农场机关里的普通职工，妈妈曾做过些小生意，积蓄全用在老家盖的那幢房子上了。俞还有个小她十二岁的弟弟，在读小学。为了俞出国，家里基本上倾其所有，连房子都卖了，凑了十几万。

　　2001年底俞出去了，毅然决然地走了。

　　那年春节，俞妈到我们家来聊天。我永远忘不了她说“俞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时那种无奈的语气。当时我心里挺震惊的，没想到当妈妈的那么坦白地说出了对女儿的不满。俞一直不都是她的骄傲吗？包括这次出国，跟别人谈起来好像还有几分得意的呢！可现在，她为什么抱怨了？是在抱怨女儿明知母亲得了绝症却还要远赴异乡求学，不愿在身边陪伴？还是责怪女儿不顾家里的经济情况，花那么多钱执意要出去，读完书后的前途是否值得所付出的，仍是未知？

　　我想，那句话俞妈肯定没当面跟女儿说过。否则，俞还会坚持出去吗？我不知道。

　　为了儿女的梦想和前途，做父母的总是力所不能及地付出。因为有希望，是吗？

　　俞在法国五年多，只回过一趟国，来去匆匆，而我又在外地工作，没能见上面。

　　头两年我们联系还勤些，后来就越来越淡了。她的邮件和相片传达的信息都是她过得挺好挺开心的。她的生活当然很节俭很清贫，她当然也打工，她当然也会碰到很多其他留学生碰到的困难，但是这些她在邮件里都没有细说。她还在那儿和一个天津男孩谈过恋爱，后来因为对方家里反对，遂理智分手。她读了语言学校后好像申请了原专业一个半硕半博的学位，最后以优秀成绩毕业了，然后就陷入了何去何从的烦恼中：想留在法国吧（她很喜欢那里的生活环境），工作好像很不好找；实在不行回国吧，又担心难以适应国内复杂的人际关系。不过没多久她就到美国去了。原来在那几个月里，她跟以前本科时教过她的一位老师通过电邮和电话的越洋联系，双方都发现对方就是自己苦苦寻觅的另一半。老师在美国一所大学搞研究，俞便追随她的老师去了。

　　几个月后，俞在她老师所在的大学得到了一份教法语的工作。之后差不多一年时间没有她的消息。自从2002年我们搬家后，与她家里也断了联系了。

　　今年五月份我发了电邮给她，才又了解到她的一些情况：2007年10月，俞和老师结婚了。回过一趟国，在医院里陪了重病的妈妈一个月。六月份计划再回来，因为妈妈的病情又不太稳定了。她还说回来了会给我电话。

　　一直没有等到俞的电话。待我打到她家里去，与俞妈竟已是阴阳两隔……

　　俞爸说俞回来过，只是没想到这次竟是回来送妈妈走完生命最后的十几天的。日夜陪护，亲眼见妈妈在病痛的折磨中死去。因为假期不长，办完丧事后，俞又马不停蹄地买机票（原订的返程机票过期作废了），广州签证，经历了签证官多番刁难之后，才得以离开中国，飞回美国。

　　那天俞爸爸在电话里对我说：“这些年给俞妈妈治病花了不少钱，二十多万吧，家里是早就精光了，外面还借了好多钱。不过现在已经还得差不多了。俞也帮了一部分。弟弟上大学俞说以后她也会负担一半。我没事！现在身体还很好，总得等这个小的读出大学来了才能够完全放松啊……就是俞离得太远了！以后真有什么事想见上一面都难啊……”

　　我握着电话，心里一阵难过……

　　俞妈到底没能熬到享俞的福。我在想，患病的这么多年里，有多少次当她在医院经历痛苦的治疗时，希望能握着女儿的手增加力量？有多少次当她在家里卧床休养时，希望能喝一碗女儿亲自煲的鸡汤？有多少次在家家团圆过春节时，她希望能在饭桌上看到女儿的笑脸？夜深人静她要入睡时，偶尔能接到女儿的一个电话,声音就在眼前,而人却在千里万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