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坟渡口，是东苕溪流经余杭獐山时的一个摆渡点，离我们的村庄——獐湾不足100米。河道两岸的居民，虽是一水之隔但过往颇为不便。为此，人们特意打造了一艘摆渡船，专门雇请了一位通水性、善摇橹的老人来驾驶，摆渡费很低，一把米、几颗菜，一角钱就可以了。

　　小时候家里穷，我和几个小伙伴经常会到石矿的废料堆里拾捡一些旧铁片换钱。将废铁装在箩筐里，“哼哧哼哧”地抬到渡口，扯起喉咙大喊一声：“摆——渡——喽！”不一会儿，对岸斜坡上的小棚屋里慢吞吞地出来一位老汉，左手抬过眉际，循着声音张望。待确定了有人摆渡，他才戴上草帽走向渡船，吆喝声也旋即传来：“来喽！摆——渡——喽！”

　　每每到了渡船上大伙儿才发现：我们既没有带米带菜，更没有带钞票。几双小眼睛眼巴巴地瞧着老人，生怕被赶下船去。老人却是不紧不慢，撑起竹篙挂上橹，待到渡船航得平稳了，才悠悠地说：“认得，都认得！你是某某家的小鬼，你是某某的大孙子，你是……”

　　我壮了壮胆，说：“大爷，我们可不可以回来再给钱。你看你看，我们是去杨坟街上卖铁的！”

　　老人“呵呵”地笑出了声：“勿要紧！勿要紧！记得给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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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口有许多茅草丛，一到冬天就会变得枯黄柔顺。特别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一群小伙伴眯缝着眼睛横七竖八地躺在茅草丛中，“喳喳”地嚼着茅草根，一丝丝甘甜涌上舌尖，溢满心田，无比的温暖、惬意……

　　“看！有几只鸭子！”不知是谁，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惊叫一声。

　　“要么弄只鸭子吃吃？”阿农胆儿最大，突然冒出一个鬼主意，我们都动了心。

　　河面上，几只鸭子被吓得“嘎嘎”乱窜，有一只鸭子被石块击中，弯扭着脖子，不断地转圈……伙伴们兴奋异常，“嗷嗷”地叫唤着，阿农胡乱地甩了鞋子，跳进苕溪，我也嗷叫着冲了下去。

　　靠近了，靠近了……

　　忽然，受伤的鸭子竟然扭直了脖颈，死命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我和阿农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觉，水已没过半腰，我们的双腿陷在泥沙里，几乎不能动弹……我俩拼命挣扎，越挣扎越慌乱，只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羁绊着，纠缠着……冰冷的苕溪水灌进我们的喉咙，呛入我们的气管，“救命！救——命——”

　　一个巨大的影子映在我们的眼前；一根硕大的竹子悬在我们的眼前……我们不约而同地扑向竹子，只感觉竹子的那端好有力、好有力……

　　多么熟悉的渡船，多么亲切的声音：“呵呵！我的鸭子可没那么容易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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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荏苒，虽然这事谁也不再提起，我和阿农可不敢轻易忘记！每年，我和阿农都会去看望渡船老人，哪怕只带上几颗红枣、哪怕只捎上几条泥鳅……

　　老人家也不推辞，总是“呵呵”地笑，只管和我们逗趣、闲聊，从来不提及鸭子的事情。

　　上了中学、大学，去渡口看望老人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中间，倒是老人家给我和阿农捎来过几只鸭子。家里人只是纳闷，说我们和摆渡老人不知结了什么缘分？给他鸭子钱都还不要？老人“呵呵”地笑，摆着双手悠悠地说：“有空，让小鬼去瞧瞧老头子！”

　　稀里糊涂地，我和阿农总是把这事给忘了。再想起摆渡老人，却是东苕溪上大桥竣工的日子。

　　杨坟渡口，早已物是人非，渡口的石阶上杂草丛生，渡船了无踪影，摆渡老人的小棚屋依然还在，却已破败不堪，摇摇欲坠……

　　夕阳下，徘徊在苕溪河畔，沉湎在旧日的记忆里，我们不禁生出些从来没有的惆怅……

　　“阿兴！阿兴！快来看！”阿农抚摸着小棚屋的北墙，高声喊我，“这些字是不是留给我们的？”

　　可不是嘛！“小鬼 （我）回老家了 下被（辈）子在现（再见）”

　　可爱的老人！两排大字大概是用黑炭涂写的，弯弯扭扭、模模糊糊，整整涂满了一堵墙！

　　四处打听了才知道，老人祖籍在绍兴，因病回乡，前年刚过世……

　　我和阿农相视无言，我们又能说什么呢？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跑到杨坟街上又折回渡口，我们在小棚屋前默默地烧了几炷香……

　　渡口荒芜，老人远逝，眼前的苕溪水却还是那苕溪水——清澈、柔顺，无声无息，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