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真冷,我几次刚要睡着又被冻醒了。翻身时把那张古旧的木板床压得吱吱地响。这是我结婚时父母为我准备的婚床。床是祖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床头挡板雕着菩萨送子的暗花。婚事完毕,我回了单位,只有过年过节,才回来住上一晚两晚。后来到了城里工作,逢到过年,就接父亲到城里,回家的次数更少了。那张床却一直搁在那儿,落满灰尘。
今年过年,父亲说:你两个弟弟都不回来过年,你母亲坟前总得化点纸钱,祭奠一番的,你回来吧。我回了家,晚上,躺在这张床上,却睡不着了。换了地方,我常常睡不着。室内灯光昏暗,梁间的蛛网微微颤动。我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可是离开家,也将近二十年了,最熟悉的家倒成了一个令我最感生疏的地方了。
这间房里,曾经放着一张很大的平板床,当年,我们兄弟三人挤在床上,一到睡觉时,又唱又跳,又打又闹,母亲从另外一个房间进来,大声地呵斥一番,我们才安静。我渐渐长大,知道学习了,母亲觉得两个弟弟在房间里吵闹,影响我学习,便把他们移到另一个小房间里去了。有时,夜深了,母亲轻轻地推开门,催我睡觉;但是更多的时候,是放轻脚步,走到我房门前,站了一会儿又回去了。我上学时还是用煤油灯,烟灰把壁墙都熏黑了。我考上大学,母亲常骄傲地指着那块黑墙壁夸我读书用功。可惜母亲早早就去世了。几个弟弟妹妹都已成家立业,过惯了外面的生活,过年也不愿意回家。父亲也已经习惯了寂寞,日复一日地守着这空寂的房子。
父亲还没有睡。他虽然极力地放轻脚步声,偶尔一个响声,一声轻微的咳嗽,我还是听得真切。他是在给刚孵化出的小鹅喂食。我喊了他,他知我没睡,便拉亮了灯推门进来,看我床上被子单薄,又抱了一床被子过来,压在上面。父亲放好被子,又熟练地帮我掖好,转身时,我看到他脸上欣慰的神情——可能他想起了以前夜夜起来给子女掖被子的情形了。我从母亲的嘴里得知,冬天的夜晚无论多冷,父亲每夜都要起来两三遍,为我们几个掖被子。
父亲佝偻着身子,转身出屋,轻轻地带上房门,我拉灭了灯,静静地躺在床上。乡间的夜晚是宁静的,熄了灯的屋里漆黑一片,但是,父亲为我掖被子时那一瞬间的幸福和满足却像乡间夜空的星星一样闪烁在眼前。我想好了,明年,无论多忙,有空一定常回家,让平铺在房间里这古旧的木板床,不再一直是空寂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