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50年代，外公、外婆在城里开一家小杂货店，小时候我跟妈妈进城，外婆会用浓重的鼻音招呼我，从糖瓶里抓几粒水果糖塞给我，又让我挑几大张新版的洋片。回家后，很多小伙伴都会争着来看我的新洋片，有乌鸦变凤凰的故事、梁山108将人物等。但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在游戏中把新洋片输个精光。于是，又盼着下一次进城去外婆家的日子。

　　长大后，我才知道外婆不是亲外婆，我的亲外婆在母亲8岁时就去世了。这个外婆是江山人，带一对儿女到杭州，嫁给了比她大十几岁的外公。外婆是母亲的后娘，母亲跟我说她出嫁时要带一把剪刀，外婆一把夺过去，说冯家的东西你一样也不能带走。

　　50年代后期实行公私合营，小杂货店合营到中山路的一家酱园店，外婆当了店里的营业员，外公失业了。为了养家，外公经常到杭州城郊老东岳去收当地农民手工编的工艺小花篮，然后挑着到西湖边售给游客，赚一份微薄的收入，苦捱岁月。

　　到70年代初，外公卧床不起，为他的事情外婆和母亲产生了很大的矛盾。那时我已去农村插队，回杭时曾去看过几次外公，觉得外婆把他当包袱，外公很可怜。拖了几年，外公去世了。外公下葬的那天，来了不少亲戚。记得在坟头上，外婆悄声对我说：“今后我的葬礼不会来这么多人了。”从那以后，由于妈妈和外婆有很深的隔阂，两边就基本不来往了。

　　几年后我从农村回城，工作、结婚，有了女儿，忙忙碌碌的一天天过日子，除80年代偶尔去看过一次她老人家外，我再没有见过外婆。又几年后，我从母亲那里得知，外婆已经过世，我们没有参加她的葬礼，外婆是有先见之明的。

　　走过了那个世纪，我也到了不惑之年，近年来，老是回忆起一些往事，小时候外婆给我糖和洋片的情景，外公葬礼上外婆跟我说的话。我产生了一个愿望，想去看看外婆。我辗转找到了已退休的小阿姨，清明节前一周，我们相约去给外婆扫墓。到半山公墓站在外婆的墓前，我们把坟头扫了一遍，把鲜花供上。小阿姨对着墓碑说：“姆妈，胡正蛮有心，今朝一道来看看你。”我觉得该给外婆磕个头，就跪下来，一面嘴里说：“外婆，我来看您了。”话一出声就感到胸中一股酸楚上冲，顿时像推开了一扇岁月久远的闸门，是为晚年受疾病折磨的外公？是为外公去世后寂寞的外婆？是为我未给外婆送终的愧疚？还是因为那曾经的艰难生活留在我少年记忆中的惶恐？我趴在地上泣不成声，同时有一种心中多年的郁结宣泄出来的快感。

　　两周后，我陪母亲去萧山给外公上坟。在外公的坟前，我悄悄地在心里对他说：外公，我去看外婆了，小阿姨、小姨夫每年去给外婆上坟，她一切都好，你不要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