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是满野的灿烂了,塘水柔美的如系在大地颈项间的方巾。水中,蛰伏休养了一冬的鱼虾贝壳之类,也渐渐肥美起来。菜花蚬子清明螺,清明螺赛过鹅,是经典的水乡俗语,这种简洁的形容能使人咽着口水,急切地想寻一个晴日享受乡村的风味了。
水中所产,大都是凉性的,据说螺蛳肉能明目,我自小近视,父亲坚持食补,这螺蛳又是极普通的价格,于是清明吃螺便成了家中的定规。春韭初割,与螺肉互炒,是春天的一道时令菜。韭菜油绿,黑中带白的螺肉夹杂其间,有着荤素相容的相得益彰。
五香螺蛳是家中常品尝的美味。父亲嫌街上卖的五香螺蛳不够洁净,常在日薄西山时带我们到郊外的池塘,我们哪有不兴奋的,蹲在水边沿青石板随手一摸,便是盈盈可握的一把螺蛳,宝贝似的放进竹篮中。大家一起努力,天黑前,就满载而归。
炒螺蛳放入姜、葱、花椒、八角之类,炒时哗哗有声。母亲早准备好牙签,用这细尖之物挑螺蛳肉是绝配,边挑边食,边食边说,只是不小心碰个空壳,又是一笑。食过肉后壳别急着扔,里面的汤汁很鲜美,顾不上文雅了,小口一啜,吸进。曾在街边大排挡就餐,听邻桌呼噜吸食之声,此起彼伏,辣味也让人过瘾,螺壳一点点堆起来,形成一座小山丘,俗话说,三担螺蛳四担壳。豪爽的谈笑让人舒畅,是咖啡厅或茶座的小儿女情怀不能比及的,有种无拘无束的快乐。
螺蛳乡下是用网来采集,叫趟网。在一根竹篙的根端扎入一个大的三角形网,在垂直于竹篙的三角形边上嵌进一个长篾片,便于在水中推进滑行。一趟网下去再拖回来,把趟到的东西倒在河岸上。里面有水草、螺蛳、蚬子、河蚌等,有时还有鱼虾。趟螺蛳在踏春者眼中是一种乐趣,可水乡长大的先生说起儿时常凭此来换取学费,趟回还要将大堆的壳中肉挑出,直挑得胳膊酸痛,是一段艰苦生活的印记了。
清明过后,螺蛳进入繁殖期,体内有很多籽螺,人们便不再去食,让螺蛳得到一个休养繁殖的时期。蚬子也是水乡常见的,为心形,壳灰黑色或灰黄色,有细细的条纹。放锅里用清水一煮,一个个小扇子似的蚬子壳全都张开了。剥了壳的蚬子肉的鲜嫩比螺蛳更甚,炖咸肉,炒青菜、炒韭菜都可。煮蚬子的汤,极白,极浓,如牛奶一般。
最近读的书中,与水乡之物极有情感的要属顾村言,也写过螺蛳和蚬子,不失清趣。尤其是写蚬子一文结尾说去肉后的蚬子壳倒在雨天泥泞的土路上,会形成一条极富幽趣的小径,上面是竹架,牵满了碧绿的丝瓜藤,开出的花是那种鲜黄纯黄的颜色。夏天,下雨了,赤脚踩在这样一条白花花的蚬子路上,细碎,平稳,听着或密或疏的雨声,心里会充满宁静与快乐。留得螺壳铺成径,这是不经意而为,却意外得到的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