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不想起之雍，不过有时候无缘无故地那痛苦又来了。威尔斯有篇科学小说《摩若医生的岛》，写一个外科医生能把牛马野兽改造成人，但是隔些时候又长回来了，露出原形，要再浸在硫酸里，牲畜们称为“痛苦之浴”，她总想起这四个字来。有时候也正是在洗澡，也许是泡在热水里的联想，浴缸里有没有书看，脑子里又不在想什么，所以乘虚而入。这时候也都不想起之雍的名字，只认识那感觉，五中如沸，混身火烧火辣烫伤了一样，潮水一样淹上来，总要淹个两三次才退。

　　她看到空气污染使威尼斯的石像长石癌，想道：“现在海枯石烂也很快。”

　　她再看之雍的著作，不欣赏了。是他从乡下来的长信中开始觉察的一种怪腔，她一看见“亦是好的”就要笑。

　　她从来不想要孩子，也许一部分原因也是觉得她如果有小孩，一定会对她坏，替她母亲报仇。但是有一次梦见五彩片《寂寞的松林径》的背景，身入其中，还是她小时候看的。只知道没什么好，就是一支主题歌《寂寞的松林径》出名，调子倒还记得，非常动人。当时的彩色片还很坏，俗艳地像着色的风景明信片，青山上红棕色的小木屋，映着碧蓝的天，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着，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里出没，都是她的。之雍出现了，微笑着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突然羞涩起来，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就在这时候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