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端午节快到了，在老教师向忠海的心底，每年的端午都如一抹亮色沉在记忆深处，因为那是一个家的其乐融融。可是今年不能了，他只能在女儿的坟前讲讲学校里的事。

　　那是一张流传甚广的照片——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女孩，面对镜头，举着双手，脸上的笑容写满了灿烂，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看过这张照片的人，都会被这个美丽女孩的笑容所感染。

　　这个女孩叫向倩，是四川省什邡市龙居中心学校的一名英语教师。在去年的5月13日，她被人们找到时，还保持着双臂展开的姿势，身体被砸断，只有一双穿着粉红色凉鞋的脚还算完整。在她的怀里，紧紧抱着3名同样已经遇难的学生。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所有救援人员看到眼前的景象，默默举起了右手……

　　2009年5月7日晚，在离向倩家不远处的一块空地，她的爸爸向忠海指着一处小小的坟茔告诉本报记者：如果向倩还活着，今年有22岁了。

　　向倩的家位于什邡市南泉镇柳泉村。我们到什邡的时候，买了一束粉红色的百合，因为熟悉向倩的人说，与其他这年龄的女孩一样，向倩也特别喜欢粉红色。

　　一走进向倩的家门，记者就被这淳朴的一家人感动了。向倩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菜在等我们了。“先去向倩的墓看看吧。”向忠海和妻子王宗菊点了点头。穿过房子，来到一条小路，边上就是一大片绿色的烟叶地，这是他们家主要的经济来源，一年能为他们带来三四千元的收入。

　　当我们还在四处寻找向倩坟墓的时候，向忠海夫妇已经在一块空地前停住了脚步。一个隆起的小土包上，是一块用黑色油毡布搭起的棚子，旁边放满了已经枯萎的鲜花。上面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文字，只是在棚子的顶端，静静地躺着一根红色的发箍。在那个下着雨的傍晚，这抹红鲜亮异常。

　　没等我们发问，王宗菊已经开口了：“找到她的时候，身上的东西都被砸碎了，这是她小时候戴过的，最喜欢的一个。”一旁静静站着的向忠海也说话了，似乎在自言自语：其实这个墓是临时的，要不了多久，政府会把墓迁到烈士陵园，现在已经在建了。

　　尽管是个很简陋、临时的坟墓，家人却打理得很细心：墓的周围，先后种上了松柏、紫薇，今年3月5日，向倩生日的那天，又新种了君子兰和一串红。鲜艳的花儿，把向倩的墓围在正中央。临走时，王宗菊说，这样安排，娃儿应该很喜欢。

　　再回到屋里，大家围着桌子团团坐下，厅里摆着的一台电脑，本来在放着老歌，向忠海起身，把音量调到最低，他说：“我们不管这些，就聊天。”

　　每个人的碗里都斟满酒，向忠海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平时我不喝酒，一喝酒就容易想起伤心事。”

　　几杯下来，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话渐渐多了起来：“向倩是我们独女，她走后，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走到街上，一看到那些年纪相仿的女孩，我就像看到了向倩一样，想她想得不得了。”听到这句话，本来已经放下酒碗的王宗菊，再次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酒。

　　有件事，向忠海一直觉得很遗憾。“女儿大了嘛，总是要耍朋友（谈恋爱）的，去年5月10号晚上，她跟一帮朋友去唱了歌，11号回家，她跟我们说要交男朋友，我当时没说话，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大口喝了口酒，他跟我们解释：“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真的要反对她，只是婚姻大事，我想她考虑得更清楚些。”5月12日早上，与往常一样，向忠海骑着摩托车把向倩往车站送，结果向倩没吃早饭，在车上也没跟他说一句话，那个时候，他知道，女儿在生他的气。

　　灾难来得如此突然，甚至没有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这让向忠海时至今日想起来，觉得特别难过：要是当时答应就好了。这番话，说得大家都特别伤感。王宗菊边招呼着我们多吃点，边走进房间拿出一本相册走到我们旁边，翻开一张张向我们讲解：这是向倩3岁照的；这是向倩在读中学的时候……每翻一张照片，这个朴实的农村女子，总要叹口气。

　　一旁的向忠海，只是静静地看着，默默地听我们讲话。饭后，他带我们走进向倩的房间。房间的摆设基本都没怎么动，跟出事前差不多，只是在一架电子琴上，密密麻麻摆了许多本子。这些都是向倩生前的教学笔记。墙上挂着一幅街头常见的木画，名为“师生情”。上面写着一行字：“我虽是一株小小的花朵，但每一点红每一点绿，都是您给的。”向东海说，这是以前学生送给“向倩老师”的，他并不知道那学生的名字。“心里难过的时候，也会到女儿的房间里坐坐，看看上面的话也会觉得很安慰。”什邡市南泉小学的副校长、同为优秀教师的向忠海这样说。陪记者来的向东海的朋友说，地震后，向忠海在挖掘现场，尽管悲痛欲绝，却没有流泪，只是不停地说：“作为教师，应该这样！应该这样！”

　　客厅里的电脑，还在放着歌。向忠海在地震后，经常上网了，听听老歌，看看故事，学学别人对于教学的研究，他说这样能缓解许多痛苦。

　　临别的时候，他送给我们两大袋土豆。我想起刚才吃饭的时候他说：“我以前是教数学的，那个时候我会让同学带一些土豆到学校，然后把土豆切成正方体。把刀子从正方体的中间切下去，大家就可以很直观地看到：一个正方体被切成两个长方体后，到底是多了几个面。”

　　我们离开时，已近午夜，大雨如注，向忠海，这个当年因数学教学成绩平均达99分而引起德阳教育界震动和关注的优秀教师，站小路的一端，在浓黑的夜色中向我们挥手，再挥手。我们知道，明天一早，这一家五口，祖孙三代，会一起面对山中的晨风，刚升起的太阳。而傍晚，爸爸则会像往常一样，在女儿的坟前坐一会，跟她讲讲或独自想想学校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