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年的茶话会上，钱江晚报总编辑孟玉兔亲自约我写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介绍戏曲界老前辈成名后如何学文化扫盲的事。我记得最先响应的是评剧名家新凤霞，她的题目是《夏衍老师教我学文化》。

　　这在现在看来是鲜为人知的轶闻，在当年却是很普通的事。因为当时的许多老艺人都是从小学戏，没有读过书，长大后也基本不识字。譬如京剧大家盖叫天先生。1953年，他已经67岁，学新知识却是非常积极。我为他做的事，就是经常见缝插针地为他读报。我在他那里看到几本上海扫叶山房和道德书局出版的《三字经》、《千字文》、《神童诗》、《幼学琼林》、《山海经》和《神童书》，都是为儿童启蒙的有关天地山川、人文历史的传说故事。

　　这些书甚至有些是抗战前后的版本，按今天的概念都是非法出版的地下书刊。多半都是石印的。按理，这些都是给当年上私塾的少年儿童读的刊物，偏偏引起了名家盖叫天、包括更多想学文化的旧戏班的中老年艺人的兴趣。

　　当时我很纳闷：这些书的印刷质量和文字内容明显落后，为什么还能悄悄地流通？我也看到盖老身边备有不少正规出版的书刊，如省人大和政府发给他的学习资料，他也经常让秘书和家人给他读，听得也认真。但是总没有在听《幼学琼林》时那些他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神话故事那么兴致勃勃。我也试着把新出版的给青少年阅读的中外名著中的传奇故事讲给他听。他听不到几句就笑着摆手道：“行了！”有时候，他不出声，竟然昏昏入睡了。老先生听儿童读本津津有味，听成年人的作品却入了梦乡。

　　老年人多半爱读书，但不一定要死读和硬读，更不必强记或硬记，顺其自然吧。

　　于是我又想到新凤霞。1977年之后，新凤霞身残志不残，晚年连续写了九本记述心路历程的艺术回忆录，在钱江晚报等报刊上发表了多篇艺海回眸。其实新凤霞直到晚年，一直坚持在学文化。中国老一辈戏曲演员的文化水平和艺术修养大多不是在学校课堂上得来的，而是在生活和艺术实践中逐步取得的，因为他们的童年是不幸的。较之今天幸运的中青年艺人，老一辈艺人往往因生活环境局限而在文化上不得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