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写诗……
陈人杰
这么多年,一直只写着诗。之所以这样,有对自己才智的充分认知,对诗歌的理解,对自己生存状态的定位,主要还是个性使然。不管世界多么喧嚣,诗歌多么落寞,我只唱自己的歌,唱自己能唱爱唱的歌。诗歌真的已成为我对世界表达的唯一和最执迷不悔的旋律。
因为贫寒,我的童年我的成长都是在人家冷眼里度过的。农村给了我很多,譬如过早逝去的母亲、大哥……他们早早离开了我,但诗歌是招魂术,通过写作,他们重新走进了我的生命。我在学业上要感谢我的三哥,是在他的棍棒下我考上了大学,他让我在工作很多年后还提心吊胆。
我对我的父亲既爱又恨,他聪明有一手好农活却不务正业,每到收割时,我都会因我们家干瘪的谷粒暗暗羞愧流泪;我的母亲是我记忆里的暖,她是乡村越剧团的旦角,她年轻时的美丽我只能从乡亲们的嘴里知道;她带我走上三十里路去看戏,回来时黑漆的乡野成为我们的舞台。
我特别要提及我的姐姐,是她把米缸里的米一粒一粒偷到集市上,用慌乱和羞愧为我赚学费,而她的命运却又让我不得不扼腕长叹,这一幕一幕终于让我写下了“更多的米像泪珠一样滚到世间”之类的诗句。
我的诗歌就从这里开始,如同在亲情里的再一次跋涉,一路走来,重新辨认那些脚印,却从来不敢奢想它会开出奇葩来。
大学毕业,在河南一所学校里教书。在河南的记忆,就是一个人住一栋楼,因为该楼没通过验收需要看门人。没有暖气,在零下二十来度的寒冷中坚持冲冷水澡半小时;有过二十来天没跟人说过一句话的经历……后来去了西南,从学哲学到学法律,想改变自己。因为世态炎凉,穷不起啊,为借一分钱开口的难,像刺一样刺痛我的神经,也开始了我的另一条道的远行,注定了我诗歌的俗世情怀,形成了从低处入手,从俗常的生活中发现诗性意义的诗歌道路。
但这一切仿佛注定了只有漫长的经历才能升华。
如今的我在一家证券公司工作,从总经理秘书到董事会秘书,过眼荣辱,而这之间,婚姻告急,在人人艳羡的光环下保守了一年多的离婚秘密,最后不得不面对了众多人的口水,而从此我便开始了另一种心路历程,体会到了咫尺隔天涯的彻骨伤痛。
六年了,我体会到没有人能体会到的落寞和孤独,坚忍和承担,每次女儿紧紧地贴着我的脸不堪再见的时候,从杭州回金华在零点的高速路上奔驰的时候,独自流泪的时候,在旷野中狂吼的时候,诗歌成了拯救我生命的力量。
多少年了,人在旅途,生活在别处,不知家在何处,我只能用诗歌为我的灵魂撑起一片天地来。
我进一步理解了我面临的苦痛焦灼,其实是人类共同的命运,所不同的只是我以诗的方式化解了这一无奈并发现了瞬间而永恒的美。
我感谢生活,它让我的诗尽可能厚重;我感谢哲学,它让我的诗尽可能深邃。
我感谢法律,它让我的诗尽可能严谨,所谓诗歌是法律的微笑,法律是诗歌的严谨,我不认为仅仅是一句戏言。
我感谢这么多年秘书经历,它让我语言尽可能表达精确,简洁,凝炼,一目了然,所谓一诗千改始心安,准确是诗歌的生命,它让我的诗句尽可能言之有物。
同时,多年的管理工作使我尝尽人间的酸甜苦辣,深刻体会到人生的局限命运的无常以及人性的丑美,因而使诗有了可言说的源泉。
诗人应该是越老越年轻的职业,诗歌应该是越写越好,只要找对路子,一生只专注于做一件事,我想让现代诗能像唐诗一样回到人间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