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远东石化位于绍兴县滨海工业区的最东面。厂区内，三条生产线开足马力生产，冒出滚滚白雾（水蒸气）。这样的盛况很久没出现了。

　　这是全球纺织基地绍兴县最大的企业，曾名“华联三鑫”。2008年9月，当金融危机来袭时，这个纺织原料PTA的世界级生产巨头突然崩塌。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当地另一家甚为低调的企业“远东化纤”进驻重组。继去年5月实现扭亏为盈后，预计今年产值将达130亿元。

　　那起死回生的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在我们首次披露的全过程中，出现了当地政府强势护盘的身影…… 

　　县委书记深夜驱车华西村紧急求救

　　什么叫“PTA”？PTA是重要的大宗有机原料之一。在国内市场中，有75％的 PTA用于生产“聚酯纤维”——它俗称“涤纶”——是主要的纺织原料。

　　所以，作为PTA生产巨头的华联三鑫几乎可以说是整个绍兴县纺织产业的上游。

　　然而，因为在期货市场悍然做多被套十多亿元，再加上银行断贷，2008年9月29日，这家中国最大的PTA工厂突然停产。

　　当年9月30日，绍兴县政府紧急成立16人工作组进驻华联三鑫。10月13日，绍兴县委县政府对银行作出“三不”请求——不随意撤贷、不附加担保抵押条件、不增加企业贷款负担。

　　关于政府出手，坊间一直流传着一个很戏剧化的桥段，说当年华联三鑫轰然倒塌时，绍兴县委书记曾深夜驱车前往江苏华西村，面见老支书，请求出手相救。

　　这个情节在事隔一年后被证实确有其事。华西集团手中握有华联三鑫35.522%的控股权，率先从现有股东中寻找接盘者不失为合适之举。当时预期华西集团将出资10亿。

　　岂料，10月15日，局势突然发生了逆转，华西集团宣布退出。个中内情现在才知晓，江苏当地某银行不看好PTA生产前景，拒绝为华西贷款。

　　烫手的山芋又被踢回到绍兴县政府面前。

　　分秒必争，下游企业倒吃上游企业

　　华联三鑫的重组争分夺秒。

　　时任工作小组副组长的绍兴县经贸局局长孙忠富回忆说，PTA是化工原料，一旦停产，设备冷却后就会被腐蚀。而华联三鑫生产PTA的设备价值高达60亿，如果拖上三到六个月，整套设备几近报废。

　　10月20日，在绍兴县经济形势通报会上，绍兴市副市长陈月亮对银行代表们表示：“不惜一切代价快速重组。重组中出现什么问题，有什么责任，市委市政府承担。”

　　与此同时，在重组期间，也不惜每天花10万元“空烧”设备，以维持温度，防止设备损坏。

　　问题是华西村之后，谁来接盘？“在国退民进的大形势下，地方政府不可能完全接盘。”外界如此猜测。

　　与华联三鑫厂区仅一条马路之隔的“远东化纤”悄然走到台前。这是当地一家颇有口碑的企业，主打产品正是华联三鑫的下游产品涤纶丝。

　　知情人透露，当华联三鑫摇摇欲坠时，县领导曾经向远东“吹过风”。而远东亦有自己的经营策略考虑。

　　在纺织产业链（棉、毛纺织除外）上，从上游往下是这样的：PTA——聚脂——化纤——织造——印染——服装。当时，远东已经涉足了“聚脂——化纤——印染”三个阶段，而远东与华联三鑫一直有业务往来，在销售网络稳定，口碑良好的情况下，向上揽下PTA生产倒可以算作一种机遇。

　　10月24日，远东化纤正式入驻，注资9亿元；同时，滨海工业区开发投资有限公司注资6亿元（这一部分就是国资）；在政府协调下，16家银行组成10亿元的大银团也前来相救。

　　“华联三鑫”重组，改名为“远东石化”。至2009年4月20日，三条生产线全部恢复生产，总共180万吨的PTA产能重新树立起了这个庞大的厂区江湖老大的地位。

　　大逆转，上个月净利润一亿多元

　　远东石化不愿意多谈华联三鑫的败北，董事长徐茂根是个低调的人。重组后，他向管理层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这一步踏入，就没有回头路；二是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政府也没有就此罢手。孙忠富在远东石化办公大楼5楼东首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与西首远东石化董事长的办公室遥遥相对。白天他在远东上班，由他掌舵的县经贸局“晚上开会”终成惯例。

　　那个时候，大家最担心的是：经济大环境。

　　去年农历年后，绍兴县纺织产业明显地感觉到了经济回暖的迹象，纺织产量在提升。下游厂家老板甚至亲自上门“开后门”请求远东能不能保障他们的PTA需求。目前，远东石化正在申报120万吨PTA生产线扩建项目，继续巩固其行业龙头地位。

　　孙忠富终于回到了自己在县政府大楼里经贸局的办公室办公，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只计算器，他常常打电话给远东的财务经理，“这个月做了多少？”然后把计算器敲得噼啪作响，“2月份净利润一个多亿”。“现在终于能说，我们县政府是有能力处理这场危机的，事实也证明我们处理得很成功。”

　　——2008年，浙江旗帜性民企台州飞跃集团身陷困境。各级党委政府立即伸出援手，多方协调。2009年1月，由台州当地7家骨干企业共同发起的浙江新飞跃股份有限公司注册成立，飞跃集团主营业务成功重组。

　　——2008年11月，因身陷债务门，杭州老牌子“溢佳香”停工。余杭区政府多方拯救。2009年1月，溢佳香终于在杭州超市重新上架。

　　——2008年11月，浙江省动用金融财税等杠杆救市，推出三个百亿工程。其中，2008年、2009年通过取消和暂停部分行政性收费项目等途径，减轻企业负担100亿元；2009年通过企业增值税转型改革，减轻企业税负100亿元。

　　政府救市的

　　规则边界

　　在扶起PTA龙头老大华联三鑫的过程中，政府对企业融资的直接担保成为“救市药方”的核心内容。显然，当地政府是以“强势政府”的姿态积极介入的，。

　　政府在经济中的作用一直是经济学界热议的话题，自由主义者认为市场自动修复功能强于滞后、僵化的政府干预。也有经济人士直指政府干预有失市场公平。

　　放到绍兴县这个事件上来，就是“要不要救”，“为什么救华联三鑫而不救其他小企业”。

　　孙忠富说“不是没有非议，政府出手也是深思熟虑”。

　　2009年，绍兴县财政收入81.2亿，其中工业收入占整体财政收入的75.8%，而大纺织产业又占工业经济的65%。华联三鑫是产业源头的龙头企业，其生死存亡关系到当地整个纺织产业链。

　　华联三鑫事件也使得绍兴县企业深陷担保链风险，华联三鑫有数家大企业为之担保，而这些大企业又各有量大面广的企业作为担保，如果华联三鑫的担保风险不即时切断，会演变为整个区域经济的危机。

　　另外，从整体形势来判断，作为上游产业，PTA前景依旧向好。华联三鑫的危机根本原因是经营不善，而不是产业本身穷途末路。所以适合出手。

　　关于国资的投入，政府与此后接盘的远东石化有过协议：一是政府监管不经营；二，收息不分红；三，赢利即退出。这就是政府与市场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