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过寸
李阳波
第一次爱上印章,不是爱上中国的篆印,而是美索不达米亚的古董圆筒印。
稍能欣赏美术的年纪,在古董店里看到一批三千年前美索不达米亚的的圆筒印章,材质是石头或玛瑙,每颗章都深雕着图形,却不能一眼望出那是何人何物。可是,图章在黏土上滚过去,便浮现出繁复的人、兽与星月,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故事,我被那神话般的神秘图案吸引住了。
有一天看到一颗水晶小印章,虽不是圆筒章,但是椭圆印面刻着小小的一只卧狮,毛发清楚可辨,气势挺扬。我无法抗拒这方寸间的美丽与气势,于是买了第一颗印章。
从此,不管什么印章一过眼,我必然摩抚细瞧之后才肯放过。因此我又巧遇了另外一颗印章,上面雕刻着一只老虎,头向后望,前足高抬,甚是灵动。它是战国时期的圆形青铜“肖形印”。
因为这颗青铜虎纹印,我眼睛从两河文明移开,开始接触中国的印章历史,也由图形转入文字,开始去欣赏篆印艺术,但总是感觉深奥,只觉好看,不知好看在哪。或细线,或粗线,或工整,或破损的那些篆字,都会吸引我多停留一眼,但我没办法像讲“肖形印”故事一般的讲出篆印的线条故事来。就这样模模糊糊地摸索了好几年。
后来研读晚清吴昌硕的作品时,我才知道这位篆刻大师是这样回答弟子的:“全印不管一字或数字,均应使之团结一气,如同一家人则可。”
安排一群人同居不乱,难度不低,需要很大的平衡感,也许这正是篆刻艺术的奥妙所在,愈难愈险也愈奇。
总之,这种一群人如一家人的说法,帮我具象了篆印线条的内蕴。
吴昌硕的“造屋说”,更是令我茅塞顿开:“刻印就如造屋,在奏刀之前,必须做到全屋在胸,预先打好完整的图样,何处为厅堂,何处为侧屋,何处开门,何处启窗,应当一一作恰当的部署,达到无可移易的境地,才可以动手建造。否则倾欹草率,顾此失彼,就难以结构成完美无疵的房屋。”
有了这一家人,有了这房屋,从此我学习在那小小篆印上找寻厅堂空间,找寻汉字仪态,渐渐发现,篆印的一屋一家人虽是抽象,但想象空间却超越了两河流域的圆筒印章的肖形故事了。
我仍在继续寻找方寸之美,也开始读篆字书帖,梦想有一天也能拿起刻刀来刻出第一颗篆印。其实,我早买好了刀石,也想好以邵雍的白话诗句当印文──“人心不过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