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第一部·陈家鹄
第十五章 5
情况太复杂,连陈家鹄自己也搞不懂。
按说既然是身体有恙,自然该去医院,但是下了山,很快,老孙和救护车分道扬镳: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也许是要带我去另一家医院,陈家鹄想,心脏病专科医院。但是去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像一家医院。首先是地点不在市区,又是快出城的城乡结合地带,而且还是一个到处高墙深筑、行人稀落的地方。谁跑这种鬼地方来看病?可能是一家疗养院吧,陈家鹄又想。可等进了院门,陈家鹄又不得不否认了,门是厚重的大铁门,不是双开门,只有单门。开门的时候,需要保安使足气力拉着,往一侧的砖墙后面慢慢地缩进去。这时,几十米开外的人都可以听见铁门下面的小轮子,在水泥地上碾出哗啦啦的刺耳的响声,像一道通往地狱的窄门。进了门,可见院内四处立着伞形的瞭望塔,石砌的高大的围墙上,还拉着粗粝的铁丝网,看着令人不寒而栗。如果说这是医院,陈家鹄想,一定是关疯子的精神病院。不过,他认为这儿更像是一座监狱。
对了,这儿就是一座监狱。
就在半个月前,这儿还关押着一百二十七名政治犯,现在这些人正在赶往贵州息烽集中营转运的途中。息烽集中营是军统最大的秘密监狱,于一九三八年十一月正式启用,之前那些包括张学良、杨虎城、张露萍在内的要员、犯人分别被关押在重庆、涪陵、酆都等多个监狱。这儿是关押女犯的地方,其后门和五号院的正门在同一条路上——止上路:一门是五号,一门是二十一号,相距不过百十米。
车子一直沿着围墙开,开了不多远,拐了一个弯,停在一棵麻柳树下。树苍老,地上铺满了落叶和毛毛虫一样丑陋的柳绵条,显得又脏又乱。老孙下了车,带陈家鹄走进一个用水泥护栏合围的长方形的院子。院内有一栋两层高的石砌楼房,像碉堡一样粗糙结实,但装配得又很洋派,廊道的柱子是木包圆柱,柱子上有彩色壁灯;通往二楼的楼梯搭在户外,扶手是锃亮的不锈钢;屋檐镶着一条红色的琉璃瓦线,四只角飞着四条四足青龙。院内有一套四人座的石桌石椅,撑着一顶崭新的白色遮阳伞,这会儿石桌上摆着一壶茶,两只杯子,茶壶升腾着一缕缕的热汽,仿佛是迎宾接客的笑容。
这儿曾经是监狱的办公楼,刚刚被整饰粉刷过,地上地下通体焕然一新,显得分外得整洁、清新。但是不管怎么样,陈家鹄对这楼还是没有一丝好感,他心里有种盲目的恐惧。
一路上,陈家鹄已经多次问过老孙:去哪里?这是哪里?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凡此种种,老孙一律以微笑、客套之言敷衍搪塞:对不起,陈先生,我只负责领路,无权回答你任何问题。尽管这样,进了院子,陈家鹄还是忍不住地明知故问: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问他有什么用,他今天是哑巴,哈哈哈。”
声音宏亮,伴着开怀的笑声。
陈家鹄听出,这是陆所长的声音,却只见其声,不见其人。
随着又一阵爽朗的笑声,陆所长从墙角的楼梯口冒出来,并快步走过来,后面跟着海塞斯。两人依次上前与陈家鹄握手问好,不亦乐乎。看他们乐呵呵的样子,陈家鹄已经猜到,自己的病一定是假的,是他们搞的鬼。这么想着,陈家鹄一扫刚才的阴霾,心情变得开朗起来,对两位直言不讳:“看来不是我的心脏有了病魔,而是你们的心里怀了鬼胎。”
“听见了没有?”陆所长看着海塞斯说,“一下破掉了我们的密码。”
“是你的密码,跟我无关。”海塞斯笑道。
“嗳,大教授,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太不讲义气了吧?”陆所长用手指头点着海塞斯说,“这事怎么说都是你起的头,我不过是为你做嫁衣而已,非但讨不到你的好,难道你还要栽我的赃?”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海塞斯耸耸肩,不乏假模假样地申辩道,“你什么时候跟我商量过?我一个小时前才知道你派医生上山了,那时候——陈家鹄,你可能已经被查出心脏病了吧?”
(精彩明天继续……)